楚昭然被逐出皇宫的余波,远比他想象的要剧烈和深远。
甚至已经冲击到了他家族的根基——“金鼎汇”商会。
一个他从未深思,却至关重要的真相浮出水面。
“金鼎汇”近年来的迅猛发展,很大程度上是绑定在他楚昭然个人身上的。
他正直清廉、前途无量、深得宫里信任的“气运之子”形象,本身就是一块无形的金字招牌。
投资者看中的,不仅是他家的生意,更是他这个人所代表的稳定、可靠与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有他在宫中担任要职,且毫无污点。
就意味着“金鼎汇”不会被轻易卷入官商勾结的漩涡,能获得长期而稳定的发展环境。
再加之前面的政策制定左右摇摆,一会儿公改私,一会儿私改公。
船大不好掉头的大商会都被改死了。
正是新崛起的小商会开始高速发展的时期。
而这份“信心”,让“金鼎汇”得以在竞争激烈的宝瓶港快速崛起。
蚕食了不少原本属于老牌商会的市场份额。
然而,这一切随着那封道歉信和开除令而彻底崩塌。
“声名狼藉”、“猥亵宫女”、“被宫中驱逐”——这些标签如同致命的瘟疫。
瞬间摧毁了投资者们心中那座名为“楚昭然”的信用丰碑。
“撤资!立刻撤资!”
“快!我们的货不能再用金鼎汇的船!”
“与此等品行不端之人的家族切割,以免玷污我等商誉!”
恐慌像野火般蔓延。
几乎是一夜之间,“金鼎汇”遭遇了挤兑式的撤资潮,现金流骤然断裂。
原本谈好的合作纷纷取消,港口泊位上的船只变得无货可运。
这一切,自然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林七雨的眼中。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
四海通商会顶楼,林七雨听着手下的汇报,
“本想只是拔掉一根刺,没想到顺手还能捡到一块肥肉。
最后一步,就要完成了!”
他立刻下达了一连串冰冷而高效的指令:
“通知下去,我们所有航线,运费即刻下调三成!”
“凡是原‘金鼎汇’的客户,转投我四海通者,首航运费再减半!”
“派人去接触‘金鼎汇’那些焦头烂额的债主,用最低的价格,把他们手上的债权全部吃进来。”
“港口仓库的租赁费?我们也降!比他们最便宜的时候还要低一成!”
这是一场毫不掩饰的、蓄谋已久的价格战。
四海通背后有血印钱庄庞大资金和林七雨的狠辣手段支撑,完全耗得起。
而骤然失血、信用破产的“金鼎汇”根本无力招架。
运价暴跌,客户流失,债主逼门,仓库空置……
“金鼎汇”这艘原本蓬勃发展的商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
楚家面临的,不仅仅是生意失败,更是倾家荡产的灭顶之灾。
楚昭然回到家中,尚未从道心受损、前途尽毁的痛苦中缓过神来。
便又迎来了家族生意濒临崩溃的噩耗。
内外交困,巨大的压力几乎将他彻底击垮。
他身上的气韵再次被蛊虫吞食了两寸。
“欲火中烧蛊”开始在他的神魂中撕咬。
他总是忍不住的偷瞄街上路过的美人。
这在过去的他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还不知道,这是欲火中烧蛊对他的影响,只是在心中自责。
楚家花园,昔日花木繁盛、奇石罗列,此刻在黄昏惨淡的余晖下,却透着一股门庭冷落的萧瑟。
楚昭然独自一人坐在僻静的假山石后,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喘息声低低传出,混合着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道心的裂隙,家族的危局,声名的狼藉,还有体内那蠢蠢欲动、让他对自己感到无比陌生的邪火……
这一切如同山峰一般,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与绝望。
就在这时,两缕不同的幽香伴随着轻柔的脚步声悄然临近。
“然儿……”
一声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呼唤响起。
楚昭然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他的母亲——刘晚晴。
刘夫人虽已为人母,岁月却仿佛格外眷顾她。
一身素雅的藕荷色长裙,勾勒出依旧窈窕的身姿。
云鬓微松,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却更衬得她面容清丽绝伦。
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般的温婉与慈爱,此刻正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而搀扶着刘夫人的,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楚昭然的妹妹,楚汐瑶。
楚汐瑶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甚至更胜一筹。
她宛如一枚刚刚开始绽放的花蕾,充满了灵动的朝气。
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清澈的杏眼此刻因为担忧而蒙上了一层水雾,更显得我见犹怜。
“哥!”楚汐瑶看到他满脸泪痕,惊呼一声,立刻松开母亲,小跑着过来。
毫不嫌弃地用自己绣着蝶恋花的丝帕替他擦拭眼泪,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急切,
“你别哭呀!多大的事儿嘛!不就是不当那破侍卫了嘛!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刘夫人也缓缓走近,伸出保养得宜、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楚昭然的头发,动作充满了无尽的怜爱。
“傻孩子,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娘相信你的为人,绝非流传的那般不堪。
我儿品行,天地可鉴。”
楚汐瑶用力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
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最坏了!
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生意上的事我和娘都不懂,但大不了我们把大宅子卖了,换个小院子,一样能过日子的!
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们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丝责备,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毫无保留的支持。
在这世态炎凉、落井下石的时刻,来自至亲的温暖如同冰冷深渊里唯一的光,瞬间照进了楚昭然几乎冻结的心湖。
他望着母亲依旧美丽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看着妹妹强作欢笑却藏不住担忧的眼神,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是他,连累了她们,让她们也要承受这些。
他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又看向母亲,声音沙哑哽咽:
“娘……瑶儿……我对不起你们……”
“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刘夫人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像小时候安慰他那样,
“凡事有娘在。天,塌不下来。”
楚汐瑶也挤过来,抱住哥哥的另一只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夕阳的余晖将母子三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片日益衰败的花园中,构成了一幅凄美又温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