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电视台的演播厅灯火通明，刺目的聚光灯在头顶嗡嗡低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粉底、发胶与野心的燥热气息。
金属支架反射出冷白的光，映在光滑的地砖上，像一片被冻结的湖面。
林深一踏入后台，立刻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氛围——耳畔是导播急促的对讲声，远处传来摄像机轨道滑动的金属摩擦声，指尖触到的空气都带着静电般的微麻。
沈昭快步迎了上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林深，你真的来了？赵子轩这次明显是鸿门宴，台本我看过了，对你非常不利。”
林深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半点波澜，声音低沉却清晰：“既然是鸿门宴，那就更要来。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他的镇定自若，让沈昭焦躁的心稍稍安定。
她甚至能闻到他西装上淡淡的雪松香，沉稳、克制，像冬夜里的松林。
他敢来，就一定有他的底气。
演播厅的另一侧，赵子轩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众星捧月。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金属光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运筹帷幄的微笑，仿佛他不是来参加节幄，而是来接受加冕。
助理殷勤地为他递上温水，主持人小张在一旁低声附和，笑声谄媚。
看到林深出现，他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与狠厉，随即又被那副商界精英的温和面具完美掩盖。
“各位来宾，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看由市文化局与盛达集团联合为您呈现的‘真假鉴宝’特别节目！”
随着主持人小张激情澎湃的开场，现场的灯光骤然汇聚于舞台中央，音响系统轰鸣一声，激起观众席一阵轻微的耳鸣。
小张是个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很懂得如何调动气氛和讨好金主。
“众所周知，盛达集团的赵子轩赵总，不仅是商界的青年才俊，更是一位对我们传统文化怀有深厚感情的收藏家！此次节目，正是得益于赵总的慷慨解囊与大力支持，让我们有机会一睹那些深藏闺中的国之瑰宝！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赵总！”
话音刚落，聚光灯精准地打在赵子轩身上，暖黄色的光晕将他镀上一层近乎神圣的轮廓。
他优雅地起身，向观众席挥手致意，镜头给了他一个长达十秒的特写，将他儒雅多金的形象无限放大。
场下，早已安排好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甚至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
相比之下，林深的介绍则显得简短而客套。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嘉宾席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像一尊沉静的青铜像，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早已洞悉了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他能听见自己脉搏在耳后轻轻跳动，指尖微凉，却异常清醒。
“好了，话不多说，让我们请上今天的第一件，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件藏品！”主持人小张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一位戴着白手套的礼仪小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锦盒打开，一只青釉碗静静地躺在其中，釉色青碧，光泽内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仿佛能吸住人的目光。
“哇——”现场响起一片惊叹声，夹杂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这件藏品，据持有者称，是南宋龙泉窑的青釉莲瓣碗，价值连城！但其真伪一直存有争议。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两位鉴定专家——赵子轩先生和林深先生，为我们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小张的话术很有技巧，他先将赵子轩的名字放在前面，并且用了“先生”的尊称，而对林深，则直呼其名，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赵子轩清了清嗓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抢先开口：“小张，这件藏品，我之前有幸上手看过。大家请看，它的釉面光泽柔和自然，釉层肥厚，宛如堆脂。碗壁的莲瓣纹刻划流畅，形态饱满。最关键的是，它的器型、釉色，都完全符合南宋龙泉窑的时代特征。依我之见，这应为一件难得的真品，而且是官窑出品！”
他的话掷地有声，配合着大屏幕上给出的碗体细节特写，极具说服力。
现场几位所谓的“专家”也连连点头，交头接耳地附和着，气氛几乎一边倒。
主持人立刻将话筒递向林深，眼中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林深先生，赵总已经给出了他的判断，您怎么看？”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深身上。
这是精心设计的绝杀之局，如果林深附和，就等于承认赵子轩的眼力在他之上；如果他反对，又拿不出铁证，就会沦为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那只青釉碗。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仿佛在与冰冷的瓷器对话——那釉面触感光滑却带着一丝人工打磨的滞涩，不像千年岁月沉淀出的自然包浆。
他没有像赵子轩那样只看表面，而是将碗翻转过来，目光落在了碗足之处。
现场一片寂静，连空调的嗡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排观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指动作。
数秒后，林深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看主持人，而是直视着赵子轩，那眼神锐利如刀。
“赵总。”
他只叫了两个字，却让赵子轩心中没来由地一突。
“你说这件釉面光泽自然？”林深的笑意更冷了，“恐怕，这温润的光泽，是在强酸里‘泡澡’泡出来的吧？用酸液腐蚀掉现代仿品釉面上的‘贼光’，再用高速抛光机打磨，做出的假象确实能以假乱真，可惜，骗得了外行，骗不了仪器，更骗不了真正的眼睛。”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赵子轩的脸色瞬间僵住：“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林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播厅，“赵总再请看这底足。你所谓的火石红，颜色浮于表面，均匀得像拿画笔染上去的。真正的南宋龙泉窑，因胎土富含铁质，在烧制过程中接触垫饼的部分无法充分氧化，出窑后历经千年岁月，在空气中缓慢、自然地二次氧化，形成的铁锈色，是有深浅、有层次的，绝非如此刻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子轩的心上。
“至于这肥厚的釉层，更是笑话。为了模仿真品的玉质感，造假者反复施釉，导致釉层过厚，在烧制时必然会产生一些细小的气泡。而为了掩盖这些新气泡的痕迹，他们又进行了一次回炉。可惜，画蛇添足。”
赵子轩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强撑着：“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主观臆测，有什么证据？”
“证据？”林深淡淡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手电筒大小的便携式紫外线灯，对着全场观众说：“各位，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按下开关，一束幽紫色的光芒照在青釉碗的釉面上。
霎时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在紫光灯的照射下，那原本温润如玉的碗面，竟然呈现出大片大片、极其不自然的亮白色荧光！
尤其是在碗口和碗底等经过特殊处理的部位，荧光反应更是强烈得刺眼！
“这是……化学处理过的痕迹！”台下一位专家失声惊呼，“现代的胶水和化学药剂，在紫外线下就会产生这种强烈的荧光反应！真品古瓷，历经千年，其表面的包浆在紫外线下只会呈现出沉静、柔和的暗色调！”
林深关掉紫外线灯，将碗放回锦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他甚至没有再看赵子轩一眼，而是转向了特邀嘉宾席上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古陶瓷鉴定领域的泰山北斗，赵老。
“赵老，您是前辈，还请您来做个公断。”
赵老早已是目瞪口呆，他快步上台，戴上老花镜，拿起那只碗反复端详，又借过林深的紫外线灯照了又照，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对着话筒沉声道：“林深小友的判断，精准无误！这只碗，釉面酸蚀，底足染色，乃是一件用心险恶的现代高仿品！其目的，就是为了欺骗市场！”
说完，他锐利的目光射向脸色铁青的赵子轩：“赵总，盛达集团财力雄厚，怎么会把这样一件赝品拿到如此重要的节目上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老的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赵子轩的脸上。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灯光再次对准他，但这一次，不再是赞美与吹捧，而是赤裸裸的审视与质疑。
赵子轩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辩解道：“这……这可能是我们集团的工作人员在调取藏品时出现了失误……拿错了，对，一定是拿错了！”
这种借口，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就在这时，林深那清冷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插入赵子轩最后的防线。
“赵总，您的失误，可不少了。”
一句话，诛心！
节目草草收场，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沈昭第一时间带着她的团队冲到了后台，将话筒和镜头对准了正准备离开的林深。
“林深先生，对于今天节目上发生的一切，您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吗？”
林深停下脚步，他看着镜头，眼神清澈而坚定，缓缓说道：“文物鉴定，靠的不是背景，也不是资本，而是眼力和良心。”
这句话，通过直播信号，瞬间传遍了全网。
“眼力与良心”五个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网络舆论场上轰然炸响，迅速登上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网友们将林深封为“鉴宝界的良心”，而赵子轩和盛达集团，则成了弄虚作假、以势压人的反面典型，形象一落千丈。
盛达集团专用的贵宾休息室里。
“砰——！”
一只上好的骨瓷茶杯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蒸腾起一股带着茉莉香的热气。
赵子轩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英俊的面孔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台前的儒雅。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谩骂，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林深……林深！”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一个不识抬举的丧家之犬，你以为凭这点小聪明就能赢我？你不配！你根本不配跟我斗！”
怒吼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没有再看那些刺眼的新闻，而是飞快地翻到一个号码，眼神阴鸷得如同黑夜里的毒蛇。
他要让林深知道，在绝对的权力和资本面前，所谓的眼力和良心，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