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慕大海域，“深渊龙影号”舰桥指挥舱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主屏幕上，代表着遗迹核心能量波动的曲线已经化作一片混乱的杂波，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般剧烈震颤后陷入危险的平缓。空间稳定度读数跌破历史最低值，刺耳的警报声在舱内回荡，却无人去关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站在主控台前、背影挺拔如雪中青松的女子身上。
苏清雪。
她的双手紧紧按在控制台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舷窗外，深海一片漆黑，唯有远处遗迹方向偶尔闪过不祥的暗红色能量裂隙，如同巨兽濒死前的抽搐。
距离林枫孤身冲入星之门，已过去九小时四十七分钟。
这近十个小时里，苏清雪没有离开过指挥位一步。她体内的《太阴融雪功》自行运转至极致，玄阴之气如冰河般在经脉中奔流，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维系那一缕微弱到几乎断裂的感应——那是她与林枫之间，因多次内力交融与生死相托而悄然建立的玄阴共鸣。
这种共鸣无形无质，甚至不算是正规的双修秘法，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羁绊。只有当双方都修炼至阴或至阳功法，并在极度信任的状态下多次内力互通，才有极小的概率自然形成。苏清雪也是在林枫进入遗迹后，才惊觉自己竟能隐隐感知到他的状态。
起初是激烈的战斗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虽然遥远却清晰可辨。
然后是一段漫长而压抑的平静，仿佛林枫在穿越某个危险的过渡区域。
接着是恐怖的能量爆发——那是林枫与奥古斯都第一次正面碰撞，苏清雪当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玄阴共鸣传来的冲击让她五脏六腑都为之震颤。
随后是断断续续的拉锯战，每一次波动传来，苏清雪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直到三分钟前。
共鸣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种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感觉——
衰竭。
不是受伤，不是力竭，而是生命本质的衰竭，仿佛一盏油灯即将燃尽最后一滴灯油，火焰挣扎着想要维持光亮，却被无形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他……”苏清雪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林枫的生命本源……在崩溃！”
“什么？！”柳婉仪冲到监测台前，“生命体征读数虽然微弱但还算稳定……清雪姐，你是不是感应错了？”
“不会错。”苏清雪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碎裂，“玄阴共鸣传来的感觉……他的龙纹金丹在碎裂，经脉在枯萎，神魂如同风中残烛……奥古斯都用了某种超出我们理解的手段，不是要杀死他，是要将他从存在层面……抹去！”
舱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存在层面抹去”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连转世轮回、残魂留存的机会都没有的彻底湮灭。是比形神俱灭更加残酷的终局。
南宫凝月手中的战术平板“啪”地掉在地上：“那……那我们……”
“强行打开通道！”柳婉仪猛地转身，“遗迹外层的空间乱流已经减弱了百分之三十，我们集合所有力量，或许能撕开一条缝隙——”
“来不及了。”苏清雪打断她，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以他现在的状态，撑不过三分钟。而我们要打开一条足够人员通过的稳定通道，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那怎么办？！”柳婉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苏清雪没有回答。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江城初遇，那个在雨夜中为她撑伞、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狡黠的青年。
京都之战，他挡在她身前，以金丹之躯硬撼数倍于己的强敌，后背染血却寸步不退。
药王谷疗伤，他昏迷中仍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还有临别前夜，他将那枚银色手环戴在她腕上，笑着说：“若此环碎，即我陨落，亦可能是……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当时她只是点头，心中却暗暗发誓：我不会让前者发生，而如果是后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赶到你身边。
现在，时候到了。
苏清雪睁开眼。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在燃烧——不是火焰，而是冰层下的岩浆，是极寒中孕育的决绝。
“安娜工程师。”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启动舰桥所有备用能源，接入我的生物电信号。”
“迈尔斯博士，将灵能共鸣传讯器的功率推到百分之二百，锁定我之前标记的那个共鸣频率——你知道是哪一个。”
“婉儿，凝月，你们负责维持舰体稳定。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中断能源供应，也不要……靠近我三米之内。”
众人愣住。
柳婉仪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清雪姐，你要用《太阴融雪功》里的禁术？！不行！那是燃烧精血和神魂的——”
“这是唯一的方法。”苏清雪已经开始解开发髻，任由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太阴融雪功》第九篇记载的‘玄阴燃魂渡’，可将施术者的玄阴本源与神识结合，化为‘灵识之桥’，穿透绝大多数能量屏障进行超距传输。距离越远、屏障越强，消耗越大。而目标……是百慕大海底深处的遗迹核心。”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凄美的弧度：“以我的修为，若要完成这次‘渡’，大概需要燃烧……七成精血，一半神魂，以及全部玄阴本源。”
“你会死！！！”南宫凝月失声尖叫。
“不，不会死。”苏清雪摇头，“只是修为尽废，根基全毁，从此沦为凡人，并且……寿元不会超过三年。”
舱内落针可闻。
三年寿元。修为尽废。这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是比死亡更残酷的结局。
“值得吗？”柳婉仪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了一个可能已经……救不回来的人……”
“值得。”
苏清雪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她走到指挥舱中央，盘膝坐下。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光晕，舱内温度骤降，控制台上甚至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因为他是林枫。”苏清雪闭上双眼，声音如冰晶碎裂般清脆而决绝，“因为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人。因为他在无数次绝境中，都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因为……”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爱他。”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柳婉仪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南宫凝月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抽动。安娜工程师红着眼睛开始操作控制台，迈尔斯博士默默调集所有备用能源。
没有时间悲伤了。
苏清雪双手在胸前结印，那是《太阴融雪功》中最古老、最复杂的印诀之一，历代修炼者中，只有创派祖师曾完整施展过一次，之后便被列为禁术，封存在功法最深处的传承记忆中。
“以我之血，为引。”
她咬破舌尖，一滴晶莹如红宝石、内部却流转着冰蓝光晕的本源精血飘出，悬浮在眉心前三寸。
“以我之魂，为桥。”
苏清雪的额头，一道冰蓝色的竖纹缓缓浮现、裂开——那不是真实的伤口，而是神魂外显的象征！竖纹中，一缕半透明的、如同冰晶凝结的神魂本源被强行抽取，与那滴精血融合。
“以我之道，为渡。”
她周身玄阴之气彻底爆发！指挥舱内仿佛瞬间进入了极地寒冬，所有仪器表面都覆盖上厚厚的冰层，唯有能源管线还在顽强运转。苏清雪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梢开始变得灰白，如同被时间加速了千百倍。她的皮肤变得透明，冰蓝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整个人如同冰雪雕琢的艺术品，美丽，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玄阴燃魂——渡！”
最后一声轻喝，苏清雪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此刻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白，仿佛容纳了整片雪原的凛冽与孤寂。
“轰——！”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光柱，从她眉心射出，穿透舰桥厚重的特种玻璃，穿透数千米深的海水，穿透遗迹外围狂暴的空间乱流，朝着那个冥冥中感应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去！
……
遗迹核心，虚无废墟中。
林枫的意识正在下沉。
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寒冷，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仿佛跌入无底深渊，永无尽头。
黑暗中，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
爷爷林震天在祖祠前叹息：“枫儿，你体内流淌的血，背负着连我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因果。是好是坏，是福是祸，皆看你自己的选择。”
白芷在药王鼎前微笑：“林枫，你知道‘药灵之体’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不是长生，不是力量，是能守护重要的人……比如你。”
柳婉仪在情报中心熬夜后趴着睡着的侧脸，睫毛在屏幕微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
还有苏清雪。
最多的，是苏清雪。
雨夜中她清冷如月的容颜，战场上她坚定如冰的眼神，疗伤时她指尖微凉的触感，离别前她欲言又止的唇。
“对不起……”林枫在意识深处喃喃，“答应要回去的……食言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一点冰蓝色的光，刺破了黑暗。
那光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却带着一种熟悉到灵魂颤抖的气息。
清雪？
怎么可能……
光点迅速扩大，化作一道冰蓝色的光柱，贯穿黑暗，精准地笼罩了林枫即将消散的意识体。
瞬间，无法形容的感觉席卷而来。
不是温暖，不是治愈，而是一种极致的“冻结”与“维系”。
如同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突然降下一道冰桥，将摇摇欲坠的他暂时固定在了悬崖边缘。
“林枫……坚持住……”
苏清雪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虚弱，却坚定如磐石。
“我用‘玄阴燃魂渡’暂时冻结了你的生命流逝……但只能维持十息……”
“十息之内……你必须重新建立对身体的掌控……调动所有还能调动的力量……”
“我会帮你稳定经脉……但真正的战斗……要靠你自己……”
随着她的话语，冰蓝色的能量开始在林枫“体内”流转——虽然他的肉身已经濒临崩溃，但在意识层面，苏清雪的玄阴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冰丝，将那些破碎的经脉断点暂时粘合，将即将熄灭的龙纹金丹包裹在一层冰棺中延缓崩解，甚至将已经开始逸散的神魂碎片强行聚拢。
这是一种违背常理的奇迹。
以燃烧施术者生命为代价，为受术者强行争取来的、最后的奇迹。
“清雪……你……”林枫的意识在冰蓝能量的滋养下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到了苏清雪那边的景象——透过玄阴共鸣的反向连接，他看到了舰桥内那个盘膝而坐、头发灰白、气息萎靡却眼神明亮的女子。
“别说话……集中精神……”苏清雪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却笑了，“还记得你送我的手环吗？你说……如果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所以……回来。”
“回到我身边。”
林枫的意识剧烈震颤。
不能死。
不能在这里倒下。
不是为了所谓的世界存亡，不是为了英雄的责任。
只是为了那个燃烧自己为他争取十息时间的女子，为了那些还在等待他回去的人。
“吼——！！！”
意识深处，龙吟再起！
不是肉身发出的声音，而是灵魂本源的不屈咆哮！
濒临碎裂的龙纹金丹在冰棺中猛然一震！表面那些星纹疯狂闪烁，开始主动吸收包裹它的玄阴之力——不是吞噬，而是融合！极阴的玄阴与至阳的龙元，在生死绝境中竟产生了阴阳相济的奇迹！
与此同时，林枫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混沌宝石，仿佛被这龙吟与玄阴之力共同唤醒，内部三种力量的对抗出现了微妙变化。
银白光流主动与玄阴之力结合，化作更加温和的修复能量。
暗金光流中的奥古斯都残留意志，被龙吟中的不屈战意与玄阴之力的纯粹冰寒双重压制，开始退却。
混沌灰雾则被暂时“冻结”在宝石核心，停止了无意义的混乱翻腾。
宝石表面，那根连接林枫的混沌灰丝，颜色开始变化——从混沌的灰，逐渐转为冰蓝与金白交织的奇异色泽。
十息。
第一息，林枫重新感知到了肉身的存在——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却感到一种近乎感恩的喜悦。
第二息，他尝试移动手指——失败，但经脉中有了微弱的能量流动。
第三息，龙纹金丹在冰棺中开始缓慢旋转，裂痕的蔓延停止了。
第四息，混沌宝石主动输出一股精纯的能量，不是三种力量的任何一种，而是三者短暂平衡后产生的“中性本源”。
第五息，林枫睁开了眼睛。
左眼金瞳，右眼星眸，瞳孔深处都映出了一点冰蓝的光。
第六息，他挣扎着，用重新聚集的力量，切断了那根已经变色的能量丝——不是拒绝混沌宝石，而是将连接方式从“被动灌注”改为“主动引导”。
第七息，林枫单手撑地，试图站起——身体晃了晃，但终究没有倒下。
第八息，他看向奥古斯都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手中光芒渐趋稳定的混沌宝石，深吸一口气。
第九息。
苏清雪那边的冰蓝光柱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她已经到了极限。
“清雪……够了。”林枫在心中轻声道，“剩下的……交给我。”
第十息。
冰蓝光柱骤然收缩、断绝。
而在断绝前的最后一瞬，苏清雪用尽最后力气，将一道纯粹的意念传递过来——
“我等你。”
光散了。
玄阴燃魂渡结束。
林枫站在原地，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气息依旧微弱。
但他站直了。
手中的混沌宝石光芒内敛，化作一枚拳头大小、表面流转着金、白、蓝三色光晕的奇异晶体，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胸口的吊坠宝石微微发烫，与主宝石产生共鸣。
而在遥远的“深渊龙影号”上，苏清雪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软倒下去，被冲上来的柳婉仪和南宫凝月扶住。她的头发灰白了大半，容颜依旧美丽，却失去了修行者特有的灵光，如同蒙尘的明珠。
“通道……快……”苏清雪虚弱地指向屏幕。
柳婉仪红着眼睛转头：“安娜！迈尔斯！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通道打开！现在！！！”
……
遗迹内。
林枫将混沌宝石收入怀中——不是融入身体，而是暂时存放。这东西的奥秘，需要之后慢慢研究。
他踉跄着走向奥古斯都消散的地方。
那里除了暗金色的余烬，还有一样东西——一枚指甲盖大小、纯黑色的晶体碎片，静静躺在晶石废墟上。
林枫捡起碎片。
入手冰凉，内部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黑曜石。
但他能感觉到，这东西不简单。
是奥古斯都彻底湮灭后留下的唯一实物？还是别的什么？
来不及细想，林枫将黑色碎片也收起。
而就在这时——
“林枫——！！！”
柳婉仪的声音，透过一道刚刚撕开、边缘还在剧烈波动的银白色空间裂缝传来。
裂缝只有不到一米宽，对面是“深渊龙影号”的救援舱，柳婉仪半个身子探过来，伸出手，脸上满是泪痕。
“快！！！”
林枫看向那道裂缝，又回头看了一眼这片虚无的废墟——星辰大殿彻底消失，亚特兰蒂斯文明最后的痕迹几乎荡然无存，只有远处一些崩碎的陆地碎片还在虚空中缓慢飘荡。
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转身，用尽最后力气，冲向空间裂缝。
在穿过裂缝的瞬间，林枫下意识回头。
他仿佛看到，在那片虚无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星光闪烁了一下。
像是告别。
又像是……
祝福。
下一秒，裂缝在他身后闭合。
遗迹核心，重归死寂。
只有一枚被遗忘的混沌宝石吊坠，静静躺在晶石废墟上，微微闪烁着三色光华。
而在吊坠旁边，那些暗金色的余烬中，一丝比灰尘还要细微的黑色流光，悄无声息地钻入地缝，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
“深渊龙影号”医疗舱。
林枫被紧急送入维生舱，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已稳定。医疗团队开始全力救治。
隔壁观察室，苏清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平稳。白芷被紧急从遗迹外围接回，不顾自身伤势，立刻开始为苏清雪调理——虽然修为尽废已成定局，但至少能稳住生命，延缓寿元流逝。
柳婉仪站在两个病房之间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躺着的两个最重要的人，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脸无声哭泣。
南宫凝月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是红的。
不知过了多久，柳婉仪抬起头，擦干眼泪。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凝月，帮我调集所有关于灵魂修复和生命本源补充的资料。”柳婉仪站起身，“清雪姐的伤，一定有办法。林枫也需要长期恢复……在他们醒来之前，我们要稳住局面。”
南宫凝月重重点头。
而在医疗舱内，昏迷中的林枫，左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混沌宝石。
宝石内部，那缕暗金色的符文，最后一次闪烁。
然后彻底隐没。
仿佛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