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紧急家族会议带来的寒意,比深秋的夜风更刺骨。消息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苏家内部激起了层层暗涌。老太爷病危,这座维系着家族表面平衡的定海神针即将倾覆,权力更迭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苏清雪没有立刻离开老宅。她独自站在庭院那棵百年银杏树下,金黄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如同她此刻纷乱心绪的悲鸣。父亲苏建国宣布决议时那看似公允实则无奈的眼神,伯父苏建业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堂妹苏倩毫不避讳的幸灾乐祸,以及其他族人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一幕幕在她脑中回放。
“与龙腾集团亚太区总裁埃里克·沃森接洽……”这个任务,听起来是机会,实则是精心伪装的绝路。埃里克·沃森,商界人称“魔鬼谈判官”,以其冷酷、挑剔和对合作方近乎苛刻的背景审查着称。他执掌龙腾集团亚太区以来,从未与像苏家这样尚未真正踏入国际顶级圈子的家族企业直接合作。多少实力远超苏氏的企业在他面前铩羽而归。家族将这个任务分配给她,意图再明显不过——在她刚刚凭借“星耀”项目稳定局势、声望有所回升之时,用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她彻底打入冷宫,断绝她竞争家主的一切可能。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苏清雪。她为了苏氏集团呕心沥血,应对明枪暗箭,好不容易稳住局面,却在家族内部的权力棋局中,如此轻易地被当成了弃子。这种来自内部的倾轧,比外界的商业竞争更让人心寒齿冷。
回到铂锐一品公寓时,夜色已深。公寓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甚至没有力气换上家居服,就那么失魂落魄地陷进客厅沙发里,精致的脸庞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黯然。
林枫似乎刚洗完澡,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还带着湿气。他端着一杯温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蜷缩在沙发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苏清雪,脚步微微一顿。
他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将水杯轻轻推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温暖的灯光下,他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此刻的脆弱让她卸下了部分心防,苏清雪罕见地没有维持那层冰冷的铠甲。她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哽咽边缘的颤抖:“家族会议……决定了下一任家主的选拔方式。”
她将会议的决定,尤其是分配给她的那个“不可能的任务”,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语气从最初的压抑,到后来的激动,最后化为一片冰冷的绝望:“……他们根本就没想给我机会。埃里克·沃森……那是连顶级豪门都难以攻克的目标。让我去,不过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我排除在外罢了。”
她说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长睫微微颤动。等待着的,或许是林枫如同往常一样平淡的“嗯”,或者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到来。
她听到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疑惑地睁开眼,只见林枫不知何时,拿起了她随手丢在茶几上的、那份助理提前准备的关于“龙腾集团”及埃里克·沃森的简介文件。
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印制精美的铜版纸,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充满溢美之词的介绍和复杂的企业结构图。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当他的视线落在文件某一页上,那张埃里克·沃森标准西装照旁边,印着的“龙腾集团”企业标识——一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巨龙,环绕着蔚蓝地球的图案时……
苏清雪清晰地看到,林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肌肉牵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甚至是一闪而逝的、近乎揶揄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某个熟悉却又不合时宜出现的东西,带着点“怎么是他”的意外,以及一种深藏于底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那笑容昙花一现,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却像一颗投入苏清雪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紧接着,林枫抬起头,目光与苏清雪充满困惑和探究的视线对上。他眼中的那丝古怪神色已然消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底气,一种仿佛迷雾散开、前路已然清晰的了然。
他将文件合拢,随意地放回茶几上,动作轻松得像是在放下一张无关紧要的广告传单。
然后,他看向苏清雪,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明天早餐吃什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苏清雪所有的绝望:
“准备一下谈判资料吧。”
苏清雪猛地怔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又骤然松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他说什么?难道他认识龙腾集团的人?还是……他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底牌?
看着林枫那副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再次闯入苏清雪的脑海:这个神秘莫测的丈夫,难道连远在海外的“龙腾集团”,也能触及吗?
林枫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继续用那平稳的声线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她的心坎上:
“这个合作,未必拿不下来。”
……
接下来的两天,苏清雪仿佛置身于一种奇异的悬浮状态。苏清雪心中,因为林枫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和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本冰冷的绝望,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光,透了出来。与“龙腾集团”的合作,这场看似绝无胜算的家族试炼,似乎因为林枫的存在,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但是,一方面理性的思维仍在不断提醒她,与埃里克·沃森合作是何其渺茫,家族设下的障碍是何其坚固。另一方面,林枫那句轻描淡写却笃定异常的话,以及他当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在她黑暗的前路上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让她无法彻底放弃。
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搜集关于龙腾集团和埃里克·沃森的一切信息,组织最精干的团队,没日没夜地准备谈判预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竭尽全力。这不仅关乎家主之位,更关乎她的尊严和不服输的信念。
而林枫,依旧保持着他的神秘节奏。白天偶尔出门,不知去向,晚上则待在客房,或看书,或摆弄他那些奇怪的物件。对于苏清雪废寝忘食的准备,他并未过多插手,只是在她某次因为一个关键数据焦头烂额时,看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指向一个她未曾留意的公开数据库,竟然真的找到了突破性的行业分析报告。
出发前往龙腾集团亚太区总部所在地——滨海市的前一晚,苏清雪在书房最后检查行李和文件。她拿起护照和机票,目光落在航班信息上,心头沉甸甸的。
林枫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紫檀木小盒子,长约二十公分,宽高不过数指。“这个,带上。”他将盒子递过来。
苏清雪接过,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的温润。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是深紫色的绒布衬垫,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余枚长短不一的银针。针身细如毫发,闪烁着清冷的光泽,针柄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缠丝纹路,透着一股古老的气息。
“这是……?”苏清雪不解。她从未见过林枫使用银针,也从未听说他懂医。
“以备不时之需。”林枫的语气依旧平淡,“旅途劳顿,难免有意外。”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透着一丝古怪。苏清雪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想起董事会上的“意外”、车库里的“巧合”、古董店的“慧眼”……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他仿佛一个无尽的宝藏,每一次你以为窥见了全貌,下一刻又会展现出新的秘密。
她没有拒绝,将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随身行李的夹层中。或许,这又是他某种未雨绸缪的安排?虽然无法理解,但一种莫名的信任,让她选择照做。
“你……不一起去吗?”苏清雪收拾好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次谈判至关重要,虽然不指望他能直接帮忙,但有他在身边,她似乎会觉得……安心一些。
林枫摇了摇头:“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晚一班飞机过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用担心,按你的准备来就好。”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忐忑,给予无声的支撑。
……
次日,前往滨海市的头等舱内。
苏清雪靠窗坐着,试图通过阅读资料来平复紧张的心情,但效果甚微。埃里克·沃森的履历和谈判风格分析,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这次谈判,她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去挑战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