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国师府,幽玄殿。
殿宇深藏于地底,不见天日,唯有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惨淡的绿光,将空间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空气冰冷凝滞,弥漫着浓重的檀香与一种更幽深的、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阴寒气息。这里,是国师玄玑子清修与炼制秘药、施展诡谲术法的核心禁地,寻常人等,未经传召,踏入半步便是死罪。
此刻,大殿中央的墨玉祭坛上,幽绿色的火焰无声燃烧,映照着下方两道身影。
国师玄玑子依旧是一身玄色道袍,长发以一根古朴木簪束起,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眸子,在幽光下泛着非人的、仿佛能洞彻灵魂的冷光。他负手而立,周身气息与这大殿的阴寒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苏妲己则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身着一袭绛红色宫装长裙,裙摆迤逦及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青丝如瀑,仅以一根金步摇松松绾着,几缕发丝垂落腮边,更添风情。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眸流转间,媚意天成,却又在那妩媚深处,藏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深邃。与这阴森大殿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和谐,仿佛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祭坛前,苏全忠(已恢复本来面目,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气息也有些虚浮,显然在黑风城最后的行动和长途跋涉中损耗不小)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恭谨无比。
“弟子苏全忠,叩见师尊,叩见姐姐。”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压抑的激动。
“起来吧。”玄玑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黑风城之事,你做得不错。李不悔这把刀,已然彻底淬毒,锋芒毕露。虽未直接斩向萧寒陵,但其失控成魔,盘踞要冲,已成北疆心腹大患,更坐实了萧寒陵‘纵容妖邪、治理无方’之罪。朝廷出兵,名正言顺。萧洵即便有心维护,也无力回天。此乃一石数鸟之局,你之功,不小。”
苏全忠心中一松,但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全赖师尊运筹帷幄,姐姐暗中调度,弟子只是依计行事,不敢居功。那萧寒陵气运未绝,竟能提前遁走,是弟子办事不力,请师尊责罚。”
“哼,气运?”玄玑子冷哼一声,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讥诮,“天数茫茫,气运缥缈。萧寒陵不过一丧家之犬,遁入北疆绝域,又能苟延残喘几时?真正的胜负,不在这一城一池的得失。你能以‘蚀心蛊’结合我传授的‘幻影移形’之法,引动李不悔心魔,使其彻底沉沦,化为人间凶器,扰乱天机,混淆视听,此乃大功。更难得的是,你能在事败后全身而退,未露丝毫破绽,这份机变与隐忍,方是成事之基。”
苏妲己此时方才悠悠开口,声音酥媚入骨,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小弟此次,确实长进了不少。那‘惑心狐佩’用得可还顺手?姐姐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炼制而成呢。” 她美目流转,在苏全忠身上扫过,仿佛能看透他每一分心思。
苏全忠连忙道:“姐姐所赐法宝,神妙无穷,若无此佩配合,弟子绝难接近李不悔那心如铁石之辈,更遑论种下蛊引。姐姐大恩,小弟没齿难忘。”
“嘴倒是甜。”苏妲己轻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手,指尖一点粉红色的氤氲光华亮起,柔和地笼罩住苏全忠。苏全忠身体一僵,随即感到一股精纯温和的妖力涌入体内,迅速抚平他因长途奔波和心神损耗带来的暗伤与疲惫,连带着修为瓶颈都隐隐松动。
“你损耗不小,这便算是姐姐赏你的。” 苏妲己收回手,慵懒地拨弄了一下发梢,“此番你立下大功,师尊与姐姐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卡在七尾巅峰已久,根基已固,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玄玑子微微颔首,袖袍一挥,三样物事凭空出现,悬浮在苏全忠面前。
第一件,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净瓶,瓶身剔透,隐隐可见内部有氤氲紫气流转,散发着磅礴的生命精气与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仅仅是逸散出的一丝,就让苏全忠浑身毛孔舒张,修为自动运转加速。
“此乃‘紫府蕴神丹’,取北海万年寒玉精髓,辅以三十六种千年灵药,于地脉灵眼炼制九九八十一日而成。服之可固本培元,壮大神魂,洗涤妖脉,助你凝聚第八尾时,神魂与妖力完美交融,根基无损。” 玄玑子淡淡道。
第二件,是一枚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如血的晶石,内部仿佛有岩浆流动,散发出灼热暴烈却又纯粹无比的火焰灵力,隐约形成九尾狐的虚影,仰天长啸。
“此乃‘九尾天狐血精’,乃上古一头陨落的九尾天狐大能,毕生精血所化。虽历经岁月,灵性大损,但其本源之力对你而言,仍是无上补品。炼化此物,可极大纯化你的九尾狐血脉,提升潜力,增加你突破时凝聚‘天狐真火’的几率。” 苏妲己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灼热,即便对她而言,此物也极为珍贵。
第三件,则是一卷非帛非革、颜色暗沉、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卷轴。卷轴自动展开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游动的金色符文,那些符文似乎构成了某种玄奥无比的阵图,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仿佛要沉沦进去。
“此乃《天狐幻世录》第八重‘魅影天罗’的完整功法与‘八尾归一’的破境秘要,以及配套的‘九幽护神阵’阵图。”玄玑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八尾之境,乃狐族修行一大分水岭,需经历‘心火锻魂’之劫。此阵可护你元神,抵御心魔,但最终能否渡过,仍看你自身造化与积累。切记,幻由心生,劫由念起,坚守本心,方能狐影通天。”
看着眼前三样足以让任何妖族疯狂的宝物,苏全忠呼吸骤然急促,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与贪婪。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弟子叩谢师尊、姐姐厚赐!必不负所望,一举功成!”
“去吧。”玄玑子挥了挥手,“幽玄殿深处,地脉交汇之‘阴煞泉眼’旁,已为你开辟静室。那里阴气充沛,煞气凛然,正合你狐族功法阴极阳生、幻灭由心之要义。闭关期间,无人打扰。成功与否,皆看你自身。”
“是!”苏全忠强压激动,双手颤抖地接过三样宝物,再次行礼,然后倒退着,一步步退出幽玄殿,直到殿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那两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直到彻底离开幽玄殿的范围,回到自己那处奢华却冰冷的居所,苏全忠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面对师尊和姐姐,那种无形的压力,比面对李不悔的魔剑更令人心悸。但随即,无与伦比的兴奋就淹没了他。
“八尾……八尾天狐!”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净瓶、血精和卷轴,指节发白。七尾到八尾,是质的飞跃!不仅仅意味着妖力暴增,神通大涨,更意味着在族内地位的天翻地覆,意味着真正迈入顶尖强者之列,意味着……他苏全忠,将不再是姐姐阴影下的附庸,而是真正拥有话语权的存在!
他不再耽搁,迅速来到幽玄殿深处。这里通道蜿蜒向下,寒气刺骨,墙壁上凝结着黑色的冰霜。最终,他来到一扇刻画着繁复禁制的石门之前。推开石门,一股精纯浓郁到极点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冻结灵魂。石门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中央有一口汩汩冒着黑色寒气的泉眼,正是“阴煞泉眼”。泉眼周围,按照玄奥轨迹镶嵌着八十一块拳头大小、不断散发幽光的“镇魂玉”,构成了“九幽护神阵”的雏形。
苏全忠盘膝坐于阵眼,先将《天狐幻世录》第八重功法与破境秘要仔细研读数遍,直至烂熟于心。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首先拔开“紫府蕴神丹”的瓶塞。
顿时,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让人灵魂升华的丹香弥漫开来,石室内浓郁的阴煞之气都为之一清。苏全忠毫不犹豫,将那颗龙眼大小、紫气氤氲的丹药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丹田识海。庞大的药力温和而坚定地冲刷着他的经脉,滋养着他的妖丹,更有一股清凉之气直冲识海,滋养神魂。他感到自己的灵觉前所未有的清明,以往修行中的晦涩之处豁然开朗,妖力运转圆融如意,神魂之力更是节节攀升,仿佛要脱离躯壳的束缚。
待药力吸收大半,状态调整到巅峰,苏全忠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粉红色光芒大盛。他一把抓过那枚“九尾天狐血精”,运起全身妖力,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噗!”
血精如同有生命般,直接融入他的胸膛。下一刻,苏全忠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注入血管,狂暴、古老、尊贵的血脉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爆发!他的皮肤下,青筋暴起,血管凸现,呈现出妖异的赤红色。身后,七条毛茸茸的、泛着粉色光华的狐尾不受控制地“嘭”一声尽数展开,疯狂舞动!
痛!撕心裂肺的痛!那是血脉被强行提纯、改造、升华带来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中,苏全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原本淡粉色的妖力,正在迅速向着更深邃、更凝练、隐隐带着一丝暗金色的方向转化!血脉深处某种古老的枷锁,正在松动!
他强忍非人的痛苦,按照《天狐幻世录》第八重的心法,疯狂运转妖力,引导着血精中那浩瀚磅礴的力量,冲击着那冥冥中存在的、通往八尾的壁垒!
与此同时,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面前的《天狐幻世录》卷轴之上。卷轴金光大放,其中记载的“八尾归一”秘法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纷纷飞起,没入周围那八十一块“镇魂玉”中。
“九幽护神阵,起!”
嗡——!
八十一块镇魂玉同时亮起幽光,道道光纹连接,构成一个复杂无比的立体阵法,将苏全忠连同阴煞泉眼一同笼罩。阵法形成的瞬间,外界的阴煞之气被百倍引入,化作精纯的能量供苏全忠吸收,同时一股清凉镇魂之力笼罩其识海,护持其元神。
“心火锻魂,八尾归一!给我破!”
苏全忠心中厉喝,将全部精神、全部妖力、全部意志,凝聚为一点,向着那无形的屏障,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轰——!”
石室内,以苏全忠为中心,爆发出刺目的粉红色光华,其中夹杂着新生的暗金色与赤红色血脉之光!他身后的七条狐尾疯狂生长,变得更加粗壮、凝实,尾尖的毛发根根晶莹,散发着魅惑与毁灭交织的气息。而在第七条狐尾的根部,一点新的凸起正在血肉中疯狂蠕动、生长,第八条狐尾的雏形,正在艰难而坚定地孕育!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心火锻魂”之劫,降临了!
并非外来的天雷地火,而是源自内心最深处的魔障与妄念!阵法护持的只是元神不被外邪侵扰,却无法消除内心本就存在的杂念。在突破的极致痛苦与力量暴涨的狂喜冲击下,苏全忠的心神防线,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是姐姐苏妲己那颠倒众生的笑靥,下一刻却化为冰冷无情的俯视……
是师尊玄玑子深不可测的眼神,仿佛自己只是他掌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是李不悔那双疯狂、痛苦、最终彻底沉沦的猩红眼眸,那柄散发着不祥与毁灭的魔剑……
是萧寒陵在绝境中依旧挺立的背影,是黑风城军民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景象……
甚至,是童年时在青丘狐族,因血脉不纯而遭受的冷眼与欺凌……
种种负面情绪——对力量的渴望、对尊重的渴求、对摆脱控制的野心、因算计他人而产生的隐隐快意与随之而来的空虚、对失败的恐惧、对未知前路的迷茫——交织成熊熊心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不!我苏全忠,注定要站在众生之巅!岂能被心魔所困!力量!我要更多的力量!足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足以让姐姐正视,让师尊倚重的力量!”
他在心中咆哮,面目因极致的痛苦与挣扎而扭曲。身后的七条半狐尾狂乱舞动,抽打着石壁,留下深深的痕迹。新生的第八尾在血肉中挣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坚守本心……狐影通天……” 玄玑子的告诫在耳边回荡,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心火吞没。
就在他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脑海中蓦地闪过在黑风城,他将“蚀心蛊”种入李不悔心神时,对方那瞬间的挣扎与痛苦,以及最终沉沦时,那毁灭一切的疯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得到解脱般的空洞。
“对……就是这样……放下一切,拥抱纯粹的力量与欲望……背叛所有,只忠于自己……” 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在他心底响起,那是他自身心魔的化身,夹杂着“蚀心蛊”的一丝残余邪力。
苏全忠眼中粉红色光芒大盛,几乎要化为彻底的赤红。他猛地张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厉狐啸!
“吼——!”
啸声中,新生的第八条狐尾,猛地冲破血肉束缚,彻底生长出来!与前面七条相比,这条新生的狐尾略显纤细,但颜色却更加深邃,呈现出一种暗金与粉红交织的诡异色泽,尾尖一点幽光闪烁,仿佛能吞噬心神。八尾齐出,在他身后张开,如同八条妖异狰狞的巨蟒,散发出恐怖绝伦的威压!
成功了!八尾天狐!
磅礴的妖力如同决堤洪流,在他体内奔腾咆哮,冲刷着每一条经脉,每一个窍穴。神魂在“心火”的煅烧下,虽然伤痕累累,却更加凝练、强大,灵觉暴涨,仿佛能洞察方圆数十里内的一草一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充斥全身。
然而,苏全忠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混合着疲惫、狂躁与某种阴冷满足的表情。他缓缓收回八尾,妖异的光芒渐渐内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隐隐有一缕极淡的、与李不悔魔剑上相似的漆黑气息,一闪而逝。
“力量……这就是力量……” 他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侵略性的弧度。眼眸深处,那抹因修炼《天狐幻世录》而天生的魅惑光华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蚀心蛊”与“心魔”的浑浊与偏执。
他突破了,成为了八尾天狐,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力量。但渡劫过程中,那心魔的低语与“蚀心蛊”邪力的细微侵蚀,似乎也在他道心上,留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阴暗的印记。
石室的门,无声滑开。苏全忠一步踏出,八尾天狐的威压虽已收敛,但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更加强大、更加妖异、也更加危险的气息,却让门外侍立的两名低阶狐妖侍女,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深深跪伏下去,不敢抬头。
苏全忠看也未看她们,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望向了北方,望向了那片混乱而充满机遇的天地。他轻轻握拳,感受着体内澎湃的新生力量,低声自语,带着一种冰冷的期待:
“萧寒陵……李不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