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掌声与赞誉声尚未完全平息,沈晚宁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混合着矜持与得意的笑容也尚未完全展开。
就在这气氛看似即将达到顶点的微妙时刻,一道清越而平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残余的喧哗,如同冰珠落玉盘,响彻在整个慈宁宫大殿:
“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臣女有一事不明,恳请沈小姐解惑。”
霎时间,满殿寂静!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高踞御座的帝后太后,还是下首的宗室重臣、命妇女眷,齐刷刷地循声望去——只见郡主苏浅宁,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立于殿中,身姿挺拔如青竹,面容沉静如水,正对着御座方向微微躬身。
她竟在此刻站了出来!林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窜上脊背。
沈晚宁更是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慌与无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御座上,太后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动怒,反而温声道:“你有何疑问,但说无妨。”她对这位屡次带来惊喜的郡主,颇有耐心。
皇帝和皇后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夜景洐依旧神色淡漠,仿佛早有预料,唯有指尖在酒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苏浅宁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沈晚宁,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小姐方才所吟,辞藻华美,意境高远,确是一首佳作。尤其‘九重阊阖开黄道,五彩翱翔下玉津’、‘愿衔仁寿镜,长奉万年春’等句,用典精当,对仗工整,臣女听后,亦觉钦佩不已。”
她先扬后抑,肯定了诗作本身的水平,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沈晚宁和林氏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她只是要借机奉承或比较。
一些宾客也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苏浅宁意欲何为。
然而,苏浅宁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而,正因如此,臣女心中才愈发疑惑。臣女曾于机缘巧合之下,拜读过一本前朝隐逸诗人梅溪散人所着的《山居杂咏》孤本残卷。巧的是,沈小姐方才所吟之诗,竟与梅溪散人其中一首《贺某太夫人八十寿诞》之作,有八九分相似!”
“轰——!”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整个慈宁宫大殿瞬间哗然!
“什么?抄袭?!”
“梅溪散人?前朝诗人?”
“八九分相似?!这…这怎么可能?!”
“郡主此言当真?!”
质疑声、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晚宁身上,充满了震惊、怀疑与审视!
沈晚宁如遭雷击,浑身剧颤,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尖声叫道:“你…你胡说!污蔑!这是我自己所作!什么梅溪散人,我…我从未听过!”她的反驳苍白无力,带着明显的慌乱。
林氏也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指着苏浅宁厉声道:“郡主!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晚宁为了太后寿宴,闭关多日,呕心沥血才作出此诗,岂容你凭空污蔑!你拿出证据来!若拿不出,便是构陷,其心可诛!”
御座之上,太后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眉头微蹙。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住了。
夜景洐终于抬眼,目光扫过状若疯狂的林氏和惊慌失措的沈晚宁,最后落在苏浅宁沉静的侧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顾清砚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太后,陛下,既然郡主有此一说,事关沈小姐清誉,不若让郡主将话说完,出示证据,以辨真伪,也好还沈小姐一个清白。”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给了苏浅宁继续发言的机会。
太后颔首:“顾爱卿所言有理。浅宁你既提出质疑,可有凭据?”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苏浅宁 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
苏浅宁面对无数道目光,神色依旧从容。她并未立刻回答太后,而是再次看向浑身发抖的沈晚宁。
“沈小姐口口声声说此诗乃你呕心沥血所作,声称从未听过梅溪散人之名。那么,请问你诗中‘愿衔仁寿镜,长奉万年春’一句,其‘仁寿镜’之典故,源自《西京杂记》,寓意为祈福长寿。而梅溪散人原句则为‘愿捧长生缕,虔祝千秋岁’。二者用典类似,寓意相通,皆是祝寿佳句。若你真是独立创作,思路何以与百年前之隐士如此高度巧合?甚至连用典选择都如出一辙?”
她顿了顿,不给沈晚宁喘息思考的机会,“更为巧合的是,梅溪散人那首《贺某太夫人八十寿诞》,因其用词过于华美堆砌,意境稍逊,在其诗集中并未广为流传,唯有一些冷门杂集或私人收藏的孤本中才有收录!敢问沈小姐你是从何处偶得灵感,竟能作出与一首几乎失传的前朝冷诗如此相似的作品?!”
这番追问,逻辑严密,步步紧逼,直指核心!不仅点出了诗句的雷同,更指出了其来源的冷僻,彻底堵死了沈晚宁偶然巧合或借鉴的狡辩之路!
沈晚宁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求助般地望向林氏,却见林氏也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显然也没想到苏浅宁竟能如此精准地道出诗的来源和细节!
殿内众人看到这对母女这般反应,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看向她们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嘲讽和难以置信。
在太后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拿出抄袭的诗作来沽名钓誉,这简直是胆大包天,愚不可及!
“看来,郡主并非空穴来风啊…”
“真是…丢尽了永宁侯府的脸面!”
“怪不得郡主要当众质疑,这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舆论,瞬间逆转!
苏浅宁立于殿中,承受着各种复杂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她知道,引爆全场的质疑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出示铁证,给予这对母女最后一击的时刻了。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略显古旧的册子,双手捧起。得亏听风楼和幽冥阁查出今晚宴会沈晚宁所背之诗,及找到这本残卷。
“太后娘娘,陛下,这便是臣女方才提及的,梅溪散人的所着孤本残卷,其中清晰收录了那首《贺某太夫人八十寿诞》,请太后、陛下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