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支规模不大却风尘仆仆的商队,缓缓驶入京城中。
这支商队与寻常往来的队伍略有不同。护卫皆是一身风沙之色、眼神锐利的精悍汉子,沉默寡言,行动间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默契与煞气。
他们所携带的货物也颇为奇特,并非常见的香料宝石,而是一些密封严实、看不出内容的木箱和皮囊。
商队并未入住城中最大的客栈,而是径直去了城北,包下了一处相对偏僻、但院落宽敞的客栈,显得十分低调。
这不同寻常的动向,立刻引起了听风楼的注意。青黛得知后,出于谨慎,亲自带人前去查探。
她扮作寻常路人,在客栈外围观察。那些护卫极其警觉,几乎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便有所察觉,冰冷的目光立刻回视过来。
青黛心中微凛,这些人的警惕性很高!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记下了几名护卫的容貌特征和那客栈掌柜与商队首领交接时略显恭敬的态度。
“小姐,这支商队绝不简单。”青黛回来向苏浅宁禀报,“护卫不像寻常镖师,倒像是百战士兵,或者训练有素的死士。而且,他们似乎刻意在避开人群。”
苏浅宁闻言,若有所思。突然一支如此神秘、力量不俗的商队出现,由不得她不多想。
“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苏浅宁吩咐道,“查查他们与哪些人有接触,货物最终流向何处。”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天边一轮皎月洒下清辉,为帝京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济世堂早已闭门歇业,只余后院书房一点灯火。苏浅宁临窗而立,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霜凝送来的密信,信上字迹狷狂,约她子时于后院凉亭一叙,落款处,只有一个凌厉的“谢”字。
他果然来了。
距离荒庙分别,已有半月有余。那个身负重伤、血染玄衣却依旧笑得邪气的男子,如同他出现时一般神秘地消失了。
如今,随着那支商队的到来,他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的视线中。
子时,苏浅宁披了件素色的斗篷,独自一人步入后院。凉亭石桌上,已摆好了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酒。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凭栏望月,玄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与当日在荒庙中的狼狈判若两人。
“谢阁主别来无恙?”苏浅宁声音平静,走到亭中。
谢凛闻声转身,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伤势尽愈后,他眉宇间的苍白已被一种慵懒的风华取代,那双桃花眼依旧含情带笑,只是眼底深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揣度的深邃。
他上下打量了苏浅宁一番,唇角勾起:“姑娘亦是风采更胜往昔。”
他的话语带着惯有的调侃,但其中的赞赏却并非全然虚假。苏浅宁在他对面坐下,自己执壶斟了一杯酒,酒液澄澈,带着淡淡的果香。
“不过是为了生活而已。比起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潇洒,我这等营生,算不得什么。”
谢凛低笑一声,也坐了下来,执起酒杯向苏浅宁示意:“姑娘过谦了。”
两人对饮一杯,酒是葡萄酿,入口甘醇,后味绵长。
“公子今日约见,不会只是为了夸赞我吧?”苏浅宁放下酒杯,目光清亮地看向他。
谢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姿态闲适,语气却渐渐转沉:“我此次来,是想与姑娘谈一笔更大的买卖。”
苏浅宁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哦?什么买卖?愿闻其详!”
“我幽冥阁,可在帝京为你提供全方位的支持。”谢凛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情报,你需要知道京城各方势力动向、人手,明里暗里的护卫,处理脏活的人,渠道,安全的住所、隐匿的行踪、甚至必要时,让某些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手段。”
他每说一项,苏浅宁的心就沉一分。幽冥阁的能量,显然远超她之前的预估。这已不仅仅是一个江湖杀手组织,更像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暗黑帝国。
“代价呢?”苏浅宁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谢凛,“幽冥阁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谢公子如此倾力相助,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凛笑了,似乎很欣赏她的直接和清醒。“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他靠回椅背,恢复了几分慵懒,“第一,钱。幽冥阁不是善堂,所有的支持,明码标价。”
“合理。”苏浅宁点头。
“第二,”谢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与评估,“你的医术,尤其是你那些迥异于常人的手段。”他意指她的外科手术、微生物理论等能力。
“未来,幽冥阁可能会有一些棘手的伤员需要救治,或者需要一些特殊的药物。届时,你需要出手。”
苏浅宁沉默片刻,这意味着她将被幽冥阁绑定,甚至可能卷入更深的江湖乃至朝堂纷争。可是这样能让自己还不是很成熟的听风楼少卷入危险,安稳发展,还有影卫和暗卫可以更安心地为夜景洐做事。
“可以,但仅限于救治伤患和提供药物,且我有权判断是否超出我的能力与底线。”她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谢凛挑眉,似乎对她的底线之说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应允:“成交。”
“还有吗?”苏浅宁追问。
谢凛看着她,月光下,她面容沉静,眼神坚定,既有女子的清丽,又有一种不输男子的果决与智慧。他眸色深了深,缓缓道:“第三,我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一个未来的承诺。”谢凛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若他日,我幽冥阁面临存亡之危,或者我谢凛本人需要你倾力相助之时,你需站在我这一边,动用你所有的能力与人脉,助我一次。”
这个条件很空泛,却也是最重的。它将苏浅宁的未来与谢凛乃至幽冥阁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凉亭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苏浅宁在心中急速权衡,她目前积累的财富和人脉,确实还不够,而且现在视她为眼中钉的人还很多。她需要一个能在黑暗世界中为她铺路、扫清障碍的盟友。
幽冥阁,无疑是最佳选择,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而谢凛这个救过她,她也救过的男人,虽然神秘危险,但迄今为止,并未真正伤害过她,反而数次伸出援手。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能驾驭得当,亦能成为她手中最利的剑。
“好。”苏浅宁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的三个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哦?”谢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合作期间,你我地位平等,是盟友,而非主从。所有行动,需双方协商,你有权拒绝我的请求,我亦有权利拒绝你认为必要但触及我底线之事。若你应下,今日之约便成。”她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谢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静夜中传开,带着几分畅快与欣赏。“苏浅宁啊苏浅宁,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举起酒杯,“好!就依你所言,盟友相称,平等合作。愿我们各取所需!”
“合作愉快。”苏浅宁也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
两只酒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敲定了某种影响深远的盟约。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凉亭之内,刚刚达成合作的两人,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
谢凛又为她斟上一杯酒,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那位摄政王殿下,还不回来吗?看来他也不是很关心你这个郡主神医啊!”
苏浅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摄政王他忙着边境战事,战事重要,岂会分神来关注我,倒是谢公子消息灵通,连摄政王动向也知晓。”
谢凛轻笑,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夜景洐此人,心思深沉如海。他既在法场上救下你,后又允你在寒洲城立足,绝不会轻易放手。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看似不在意,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的猎物。你与他打交道,需得万分小心。”
他这话,半是提醒,半是试探。
苏浅宁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多谢公子提醒。我与摄政王,各有因果。他若有所图,我接着便是。倒是公子你,似乎对这位摄政王颇为在意?”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谢凛眸光一闪,随即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意谈不上。只是这天下大势,绕不开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或许将来,我们这位共同的熟人,也会成为我们合作中,需要共同面对的一环。”
苏浅宁没有接话,只是举杯示意。夜景洐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夜渐深,酒壶已空。
谢凛站起身,“天色已晚,我先走了。”苏浅宁也站起身相送。
谢凛走到亭边,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苏浅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他玄色的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苏浅宁独自站在凉亭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的酒杯尚存余温,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他身上特有的松柏气息。
月下对酌,盟约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