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冲回医营,怀里抱着一个用厚布蒙得严严实实的瓦罐,小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她身后跟着同样脸色古怪、强忍着不适的陈铁山和两名老兵。瓦罐里,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和蠕动声。
“姑…姑娘…找…找来了…”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将瓦罐放在苏浅宁面前的器械台上,仿佛里面装着绝世凶物。
苏浅宁没有丝毫犹豫,她示意其他人退后几步,自己则戴上厚布手套,小心地揭开瓦罐的蒙布。
“呕…”
“这…这…”
围观的学徒、药工、几个胆大的妇人,在看到罐内景象的瞬间,都忍不住发出干呕或惊恐的低呼!
只见瓦罐底部蠕动着乳白色、不断扭动的蛆!它们挤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白色波浪,散发着浓烈的腐肉腥气。
苏浅宁却仿佛没有闻到那气味,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仔细地观察着这些蛆虫,体型饱满,活力旺盛,色泽乳白近乎半透明。
这正是她需要的、相对干净的幼虫。她用小木棍拨弄了一下,确认没有混杂其他种类的昆虫或寄生虫。
“取沸水煮过的细纱布,裁剪成巴掌大小。”苏浅宁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吩咐抓一副普通盐水,陈伯,按住那名大腿重伤的士兵,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
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虽然心中依旧充满恐惧和不解,但众人还是强忍着不适行动起来。
苏浅宁用特制的长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取了几十条最肥硕的蛆虫,放在一块煮沸晾干的细纱布上。蛆虫在纱布上不安地扭动着。她将这块布满活蛆的纱布,如同敷料一般,精准地覆盖在那名重伤员大腿上那腐烂创面上!
“啊——!”那名意识模糊的伤员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按住!”陈铁山低吼一声,和两名老兵用尽全力压住伤员的身体。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彻底点燃了整个医营的恐慌和质疑!
“苏医仙!这…这太吓人了!”
“这…这真的能行吗?”
质疑声、恐惧声四起。
面对汹涌的质疑和不解,苏浅宁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创面和纱布下的蛆虫上。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唯有结果才能证明一切。
“军医!”苏浅宁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行医多年,可知严重坏疽、腐肉不除,新肌难生?可知脓毒入血,神仙难救?常规汤药金疮,对此等恶疮,效力几何?”
赵岐被她问得一滞,他当然知道这些伤口的凶险,十有八九都难逃截肢或死亡的命运。但他依旧无法接受这种治疗方式“即便如此,也不能用这等污秽之物!此乃逆天而行!”
“逆天?”苏浅宁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视赵岐和所有质疑者,“何为天?看着本可挽救的将士因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而活活痛死,就是顺天吗?!蛆虫食腐,天性使然!它们只吞噬坏死发臭的腐肉,却能留下健康的血肉!它们分泌的涎液,比任何金疮药都更有效!此法古已有零星记载,非我首创!今日,我便要让诸位亲眼看看,此物是如何从阎王手里夺人!”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得众人一片死寂。赵岐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反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伤员微弱的呻吟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一个时辰后。
苏浅宁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覆盖在创面上的纱布。
奇迹发生了!
原本发黑坏死的创面,此刻竟露出了大片粉红色的、健康的肌肉组织!
那些令人作呕的腐肉和脓,被蛆虫啃噬得干干净净!虽然依旧狰狞,却透出一种新生的活力!而且,创面异常的干净,没有新的脓液渗出!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原本乳白色的蛆虫,此刻个个吃得圆滚滚、油光发亮,体型膨胀了数倍,变成了灰黄色,静静地趴在创面边缘!
“这…这…”赵岐第一个扑到近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焕然一新的创面,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却又不敢,“腐肉…真的没了?!”他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却又如此有效的清创方式!
大伙们全都目瞪口呆!刚才的恐惧和质疑,瞬间被眼前这颠覆认知的神迹所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苏浅宁用镊子小心地将那些吃饱的蛆虫夹回瓦罐。然后用大量温热的生理盐水,仔细冲洗焕然一新的创面。水流冲过,露出更加清晰的粉红肉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毛细血管在搏动!
“撒上金疮散,包扎!”苏浅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那名重伤员似乎也舒服了许多,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老朽…老朽服了!”赵岐对着苏浅宁,老脸上充满了羞愧和由衷的敬佩,“此乃夺天地造化之奇术!活人无数!老朽…井底之蛙,险些误了将士性命!请受老朽一拜!”
医营内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惊叹!
“神了!真是神了!”
“我们有救了!重伤的弟兄们有救了!”
蛆虫清创初显神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寒州医营,甚至传到了城墙上浴血奋战的士兵耳中!
那些原本被绝望笼罩、伤口持续恶化、高烧不退、甚至被军医判了死刑的重伤员,他们的同袍、战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恳求苏浅宁用蛆救治!
苏浅宁没有藏私,她立刻组织起一个专门的“蛆疗组”,由赵岐老军医亲自带头,她亲自示范操作流程,一套流程下来,虽然场面依旧令人不适,但效果却立竿见影!
一个又一个濒死的重伤员,蛆虫治疗法后,高烧逐渐退去,生命体征趋于平稳!绝望的哀嚎被惊喜的呼喊取代!
伴随着那些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士兵的口口相传,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在寒州军民心中点燃!苏浅宁的威望,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甚至连城墙上浴血的士兵,厮杀时都多了一分底气,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受了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城下的苏医仙就有办法把他们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然而,战争的阴云并未因医营的奇迹而散去,反而愈发沉重。
第三天深夜,一匹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战马驮着一名同样伤痕累累的传令兵,冲破重重阻碍,撞进了寒州北门!
“急报!急报!!”传令兵滚落马鞍,声音嘶哑欲裂,带着哭腔,“狼山隘口…失守了!弟兄们…死伤殆尽!戎狄主力…正…正扑向寒州!!”
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所有听到消息的人头晕目眩!
狼山隘口,北疆门户,竟然失守了?!这意味着寒州城将直接暴露在戎狄大军的铁蹄之下!再无险可守!
“摄政王呢?”陈铁山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急声喝问。医营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传令兵眼中充满了悲愤和恐惧:“王爷身先士卒,带着影卫和一队士兵死守隘口断后…掩护弟兄们撤退…他…他旧伤发作…又添新伤…吐…吐血了…被…被亲兵拼死抢了出来…但…但戎狄追兵太紧…王…王爷他下落不明…”
“噗!”陈铁山闻言,急怒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苏浅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夜景洐他本就身中剧毒,伤势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吐血昏迷,在戎狄大军的追击下…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比狼山失守更让她肝胆俱裂!腰间那柄“破军”匕首,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冰冷地贴着她的肌肤,提醒着那个在寒夜中赠匕为诺的身影。
“陈伯!”苏浅宁猛地抓住陈铁山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点齐还能战的老兵!带上最好的金疮药、解毒丸!还有…带上那罐蛆虫!我们出城!去找他!”
寒州城破在即,夜景洐生死未卜。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戎狄的千军万马,她也必须去!医营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而苏浅宁的目光,已决然地投向了北方那片被战火彻底点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