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我睁开眼。马车还在往前走,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很稳。杨柳坐在我旁边,手里攥着一块布巾,见我动了,她立刻伸手扶住我的肩膀。
“醒了?”她说。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剑柄上。手指碰到蓝宝石的时候,心里踏实了一点。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士兵们踏步的声音像鼓点一样敲进耳朵里。
副将骑马走在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快到了。”
我点头,掀开车帘。远处的军营大门已经能看清轮廓,旗杆上的旗帜还没挂好,在风里半垂着。我知道,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把腿慢慢挪下车,脚踩在地上时,右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杨柳立刻撑住我的胳膊。
“我自己走。”我说。
她没拦我,只是站在我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亲卫队调整了阵型,原本是环形护卫,现在变成两列纵队。他们把“陆”字大旗举到最前面,铠甲碰撞的声音变得整齐划一。每一步都像是在宣告什么。
我拄着木棍往前走,每走一步,旧伤就抽一下。膝盖、肋骨、肩膀,到处都在疼。但我不能停。从雪地里爬起来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动,就不能让人抬着进营门。
队伍走得越来越快。我的呼吸开始发紧,额头冒汗。杨柳递来水囊,我摇头拒绝。这时候喝水,会让我更虚。
翻倒的货车已经被清走,绊索也断了。路边的草丛被人踩过,脚印很新。我知道那些人还在看着,躲在暗处等着看我倒下。
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前方鼓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这是老将军定下的迎将礼。全军静默,只听鼓响。
军营大门缓缓打开。了望塔上的哨兵举起号角,吹出长音。那声音穿透山谷,传得很远。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两排士兵站在营门两侧,手持长枪,头盔压得低。他们身上都是实战留下的刮痕,铠甲不新,但干净整齐。这些都是跟我打过仗的人。
然后,所有人单膝跪地。
动作齐整,没有一丝杂乱。
“恭迎陆将军归营!”
声音炸开的一瞬,我眼前有点模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我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手背上全是汗和灰,还有干掉的血迹。
“兄弟们……”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人动。几秒钟后,一个老兵突然站起来,冲出队列,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将军!”他喊,“我们没等错人!”
他是石岭坡活下来的七个之一,左脸有道疤,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我记得他叫李三河。
我伸手扶他,但他不肯起来,只是低头叩首。其他士兵也开始动了,有人捶胸,有人抹脸,有人直接哭出声。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迈步往前走。
每一步都很重,但我走得稳。身后的亲卫队没有跟上来,他们留在原地,把空间留给了我和这些战士。
杨柳一直跟着,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话,也不该靠太近。她是郡主,是女人,但她站在这里,比很多男人都有分量。
我走到营门前的高台下,转身面对所有人。
剑还在鞘里,但我把它拔了出来。阳光照在剑刃上,蓝宝石闪了一下光。
“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我说,“不是看我能不能回来,是看我敢不敢带你们再打一场。”
台下没人出声。几百双眼睛盯着我,里面有期待,有愤怒,也有悲伤。
“从前线逃回来的人,不该活着。”我继续说,“但从绝境爬回来的人,更不该停下。”
我举起剑,剑尖朝天。
“敌人以为我死了。那正好。让他们看看——陆扬不但活着,还要带着你们,把他们的营寨踏平!”
最后一字出口,全场爆吼。
“随陆将军!踏平敌营!”
“随陆将军!踏平敌营!”
声音一波接一波,震得地面都在颤。有人把长枪插进土里,双手抱拳高举。有人脱下头盔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副将站在人群外,摘下头盔,用力拍在胸口。
老将军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在看着。这份礼不是给一个受伤将领的,是给一个还能打仗的统帅的。
我收剑入鞘,转身看向军营深处。
那里有我的战马,拴在老位置。有我的铠甲,挂在指挥帐外。还有三十七个名字,写在阵亡册上,等着我去翻页。
杨柳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你做到了。”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往前走,走进营门,踏上熟悉的土地。
身后欢呼未歇,但我已经不想回头。
一名士兵跑过来,递上一封军报。火漆印是红色的,盖着兵部标记。
我接过信,手指碰到纸面的一刻,忽然觉得右腿又开始发软。
我站着没动,低头看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