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库房的火光还在远处跳动,浓烟卷着热气扑进主营帐的帘子。我抓起案上的令牌,快步走出帐门,正看见副将带人提桶往火场跑。
“守住四周!别让闲杂人靠近!”我喊了一声。
副将回头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风太大,火噼啪作响。我转身回帐,把令牌放进铁匣锁好,手指碰到布防图的一角。油灯晃了一下,图上北坡三岔口的位置似乎颜色不对。
我蹲下身,凑近去看。
那条原本标着“断途”的小径,线条被描深了。墨色比别的地方新,而且旁边多了个极淡的箭头,指向枯林沟方向。我记得昨天看时没有这个标记。
我吹灭灯,再点一次。火苗重新亮起,图上的痕迹依旧存在。
不是错觉。
我坐直身子,盯着地图。先锋官今夜带人冲过来指责我,时间太准了。俘虏刚抓到,他就出现,还带着亲兵。他不是来问责的,是来看结果的。如果那些人真的混进队伍里,制造混乱,死伤一堆,他就能名正言顺把我拿下。
但现在计划败露,他只能强行发难。
可这地图……是谁改的?
我起身披上外袍,朝军师的营帐走去。
路上火光映地,士兵们来回奔走。没人说话,气氛紧绷。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今晚的事没完。
军师帐内灯还亮着。我掀帘进去,他正在翻一卷旧图。
“你来了。”他说。
我没有寒暄。“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份地图。”
他抬头看我一眼,放下手中竹简。“拿来。”
我把布防图铺在案上,指着北坡那段小径。“这里,原本是塌方禁行的路,对吧?”
他皱眉,起身从架上取下两份旧版边境图,摊开比对。三张图并列摆着,一张是上月下发的官方布防图,一张是半年前的勘测图,另一张更早,边缘已泛黄。
他用指尖顺着那条小径滑过去,停在转弯处。
“旧图写‘山体滑落,道毁’。”他低声说,“现在没了。”
我点头。“而且加了个通行箭头,墨色不一样。”
军师没答话,拿起一张图对着灯照。我也凑过去。在光下,那片区域的纸面有轻微褶皱,像是被水浸过又干透。
“有人用药水洗掉原字。”他说,“再重新画上去。手法很细,一般人看不出来。”
我心里一沉。
这不是疏忽,是故意误导。如果哪天我下令部队从这条道走,遇上埋伏,地形不利,伤亡惨重,责任全在我头上。先锋官只要说一句“地图这么标,我也信了”,就能脱身。
而真正的问题,早就藏好了。
“这条道通哪里?”我问。
“枯林沟后半段,接老鹰嘴崖底。”军师指了指,“两边高,中间窄,最宽不过十步。要是有人在上面设伏,下面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我盯着那个位置。今晚那队假巡逻兵,就是从东营旧道来的。而东营旧道,离这条伪通路最近。
他们本来的目标,可能根本不是袭击夜训队伍。
是引我上钩。
只要我调兵去追,走这条“可通行”小径,就会落入陷阱。哪怕我不去,只要事后有敌军从此路突袭,造成损失,也能怪我判断失误、部署不当。
一环扣一环。
我收回目光。“你能确认这是先锋官动的手吗?”
军师摇头。“没有直接证据。但能接触到新版地图的,只有枢密院和前线主将。这份图是三天前送来的,签收记录上有他的印。”
我明白了。
他借着巡查名义,换掉地图,再安排敌人从特定路线出现,制造混乱。等我出错,他就动手。
可惜,今晚我偏不按他的路走。
我折起地图,收进袖中。“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军师看着我。
“我要做一份假情报。”我说,“就说探子回报,敌军主力集结在北坡旧道,准备夜袭东营。”
他眼神一闪。“你想让他反对?”
“对。”我说,“如果他真在乎这条路的安全,一定会跳出来阻止我调兵。甚至主动提议换个方向——比如,那条‘可通行’的小径。”
军师缓缓点头。“那你得让他看到你在准备行动。”
“明天军议,我会当众提出调整布防。”我站起身,“你现在帮我誊一份原始地图,要和旧版一致,标明‘塌方禁行’。另外,仿一封快报,格式要像真的。”
他没问来源。“写谁送的情报?”
“朔州暗哨。”我说,“用黑鸦营常用的暗语开头,但内容要真实可信。”
他提笔就写,动作熟练。
我站在旁边,看着墨迹在纸上蔓延。外面火势已经小了,脚步声稀疏起来。副将回来报了一声,说火扑灭了,现场查出半截烧焦的麻绳,像是人为纵火。
我没多问。
这点火,烧不掉什么重要东西。它只是个信号,告诉我——对方还在动。
等军师写完,我接过那份假快报,吹干墨迹,叠好放进怀里。原始地图用油纸包好,交给他。
“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我说,“别让任何人知道。”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铁匣,把地图放进去,上了锁。“我亲自保管。”
我点头。“明天议事,你观察他。他要是急着插话,或者突然改口风,你就记下来。”
“你要当场揭穿他?”
“还不行。”我说,“我现在只有推测,没有实证。他可以推说是误判,甚至是敌人反间计。我要他亲口说出哪条路能走,最好留下字据。”
军师沉默片刻。“风险很大。万一他不上当呢?”
“他会的。”我说,“他已经输了第一局,现在急需扳回一城。只要他觉得有机会让我犯错,就不会放过。”
帐内安静下来。
灯芯爆了个火花。
我起身准备离开。
“陆扬。”军师叫住我。
我回头。
“小心一点。”他说,“这种人,狗急了会咬人。”
我点头,掀帘而出。
夜风扑面,带着灰烬的味道。我走回主营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铁匣从桌底拖出来,打开,把假快报放进去,和令牌并排。
然后我坐下,抽出一张空白文书,开始画草图。
北坡地形、小径走向、伏兵可能藏身的位置、兵力分布节点……一笔一笔,清晰标注。
我要让他以为我还蒙在鼓里。
我要让他自己走上那条路。
帐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稳定。我停下笔,抬头看了眼灯。
火光映在铁匣上,闪了一下。
我伸手,轻轻按住匣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