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穿云破雾，一路疾驰。
舟内三人各据一方。
胡老专心驾驭飞舟，神识外放，警戒四方。
思思郡主盘坐于蒲团之上，周身隐有雷灵之气流转。
周正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表面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心里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快要碎了。
平心而论，这位思思郡主，好吧，现在知道人家叫赵思思了。
赵思思的天赋和悟性，绝对对得起她万象皇朝贵女的身份。
周正讲解九霄观意篇时，只说了两遍，她便已能自行运转，那份心境拿捏，比周正自己当初尝试时还要快上几分。
问题出在别的地方。
这位郡主殿下，太有主意了。
“王正，此处灵力流转，为何非要自幽阙起，过风府，再下天柱？”
赵思思清冷的声音透过薄纱传来，满是质疑。
“我觉得，若自膻中起，借我风雷灵力中风的迅疾之势，直冲百会，再散于周身，岂不更符合风雷相生的本意？”
“感应天威，也当有乘风御雷的进取之心，而非一味仰视。”
周正听得眼角直抽。
这是老王和他推演了无数遍，结合了赵思思原本功法特性，经脉承受力以及要运转紫气接引诀才定下的最优解。
她这一改，气势是更进取了，可几个关键穴窍对雷意的缓冲和转化作用就没了，到时候紫霄雷意入体，怕不是要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雷击？
“郡主，此路线乃是为了平稳承接后续雷意，步步为营，若贸然更改，恐经脉承受不住紫霄雷意的冲击。”
周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咬牙切齿。
“冲击？”
赵思思透着一股自信。
“我修云天风雷诀多年，风雷灵力早已淬炼得圆融一体，些许冲击，正好可进一步锤炼灵力韧性。”
“雷法修行，岂能一味求稳？须知雷霆天威，亦是破而后立。”
周正：“……”
他感觉自己在辅导一个特别聪明但总喜欢自己发明解题步骤的小学生。
而且这小学生家里还有矿，底气足，说不听。
关键她还不是瞎改。
她有些基于对雷法的理解而提出的想法，让周正和王携都偶尔会一愣，思考是不是自己当初推演时过于保守了。
但问题是，他们推演出的是一整套严丝合缝的法诀。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里图个爽快改一下，后面可能就有三个地方需要调整，调整不好就是功法冲突。
特别是对九天紫霄雷意的理解，分歧最大。
“紫霄真雷，亦是雷。”
赵思思再次提出异议。
“雷者，阴阳激耀，天地之怒也。”
“其威在其内蕴的暴烈与毁灭，何须过分强调那虚无缥缈的天威？”
“我以风雷灵力接引，当重在引动其怒，化入我道基，方显雷法本真。”
周正当时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天道姓天，不姓赵！
更不是你家颍阳郡那位金丹修士好吗！
“郡主，此言……略有偏颇。”
周正深吸一口气，职业假笑。
“紫霄真雷，之所以位格崇高，便在于其蕴含的不是单纯的暴烈毁灭之力，而是……代天行罚，彰显秩序与规则的凛然之威。”
“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意志体现，我既规则，触之极罚。”
“如同四季轮转，生老病死，非关喜怒，只是道之所在。”
“我们感悟它，接引它，不是要激起它的怒，而是要理解并承载这份天威，以此淬炼自身道心与道基，使之带上这份裁决万物的意蕴。”
“若只取其暴烈，那与寻常五行雷法何异？甚至可能因其位格过高，反噬己身，被其纯粹的毁灭之意吞噬。”
赵思思沉默了片刻，薄纱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天道……无情？”
她低声重复了一句，似乎有些触动，但旋即又恢复清冷。
“即便如此，我以我道承天威，亦需有我之意志，全然顺从，岂非成了天威傀儡？”
周正心里那个累啊。
有那么几天，周正真的想摆烂了。
他甚至在识海里跟王携商量。
“老王，要不这道躯给你用？你去跟她掰扯？你俩一个老古板，一个自我小公主，说不定负负得正，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呢？”
王携的回应是一阵沉默。
“红尘万象诀你已深得精髓，非你不可。”
周正哀叹。
没办法，自己约的……啊不，是自己接的活，跪着也得干完。
如此斗智斗勇，软硬兼施，心力交瘁地过了十余日。
控飞舟的胡老仔细感知了一下赵思思周身那趋于稳定的灵力气韵，难得地开口说了句公道话。
“郡主，王小友所传这三门法诀，立意完整，前后呼应，自成体系。”
“老朽虽不通其中全部精妙，但也看得出，其中关窍设计颇为严谨，轻易变动，确实凶险。”
“郡主天赋卓绝，自有见解固然是好事，但在炼化紫霄神雷此等紧要关头，还是……谨守法度为上。”
周正在一旁听得，差点热泪盈眶。
胡老这话分量极重。
他既是金丹前辈，又是颍阳郡王府的心腹，他的意见，赵思思不得不慎重考虑。
赵思思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正长舒一口气，感觉碎裂的道心，总算又粘回了些许。
……
又飞遁了数日，下方山河地势逐渐变得奇异起来。
胡老操控飞舟开始减速，朝着一片山谷落去。
这里，便是九霄雷池秘境的入口所在。
飞舟缓缓落地，周正跟着胡老和赵思思走下。
秘境入口似乎尚未开启。
入口外围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数十人。
他们三人落下，也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只有附近几拨人投来目光。
胡老对此地很熟悉，领着赵思思和周正，寻了一处空地，静默等候。
周正乐得清闲，在此地扫视一圈。
“呵，一个小祖宗，一个金丹护道，一个筑基巅峰走狗……还真是标配。”
不多时，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修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思思妹妹！你可算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周正眉毛一挑，看向赵思思。
只见这位一直冷着脸的郡主殿下，薄纱下传出同样带着亲近笑意的声音。
“玉瑶姐姐，许久不见。”
两位贵女走到一处，执手相谈，时而低语，时而轻笑，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看得周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好家伙，这小娘们原来也会说人话啊？也会笑啊？
他还以为这位天生面部神经缺失呢。
果然，人的温暖也是分对象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又陆续有遁光落下。
每当有新的小祖宗抵达，若是与赵思思相熟的，大多都会过来打个招呼。
场面一时显得颇为热闹。
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瞥向离入口最近的区域。
在那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
面容说不上多么俊朗，但线条清晰，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闭着。
但所有后来者，包括赵思思，在抵达山谷后，都会特意走到那青衫男子近前数丈外，微微躬身行上一礼，方才退回自己的位置。
那男子对此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老王，看见没？那位就是大神吧？”
周正在识海里嘀咕。
“看来这位在皇族年轻一代里地位超然啊，都不用带金丹护道和筑基走狗？”
王携的神念也带着凝重。
“此人气息浑然天成，已臻筑基圆满之境，且灵力极度凝练，隐有返璞归真之象。”
“其身上……似有一丝极淡的锋锐之意，似是金系变异灵根，且剑道修为极高，皇室底蕴，果然深不可测。”
周正暗暗咂舌。
秘境并未立刻开启。
众人就在这山谷中等待。
皇室子弟们彼此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护道人们则大多沉默，偶尔与相熟者传音交流。
那些筑基巅峰的走狗们，则一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是警戒，也在观察潜在的对手。
周正乐得清闲，一边默默调息恢复这些天损耗的心神，同时暗暗记下在场一些需要注意的人物气息和特点。
这一等，便是近五日。
第五日正午，那秘境入口出现一道灰紫色的旋涡云层，云层中心，出现一座门户的虚影，随即，门户在轰鸣的雷声中，缓缓洞开。
原先盘坐于入口处的男子，睁开双眼，起身一步踏出，身影便没入了那雷光门户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其他皇室子弟也纷纷起身，带着他们的筑基巅峰随从，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遁光，投向那雷光门户。
“郡主，王小友，万事小心。”
胡老沉声叮嘱，将一枚暗紫色的玉符交给赵思思。
“若遇不可抗之危，捏碎此符，或可争取一线生机。”
赵思思接过玉符，看向周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