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里积年的尘味儿,混着墨香,在清晨的光线里静静浮动。清仪挽着袖子,正从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搬下一摞泛黄的册子,弘昀在下面踮脚接着,小脸认真得不行。
“额娘,咱们这都找第三天了。”他把册子小心放在长案上,“真的能找到吗?”
“总要试试。”清仪拍拍手上的灰,翻开最上面一本,“你皇阿玛派人去北边探查,咱们就在纸堆里找找线索,两不耽误。”
这是她和孩子们这几天形成的默契,弘晖忙着调度物资,灵韵埋头炼药,弘昀就自告奋勇陪额娘查古籍,他心思细,记性好,看这些枯燥文字比旁人有耐性。
长案上已经堆了上百册书,有皇室秘藏的舆图志,有道门流传下来的手札,还有些不知从哪儿收来的民间异闻录。弘昀负责看地理志和杂记,清仪专攻那些可能涉及封印术法的道家典籍。
阳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额娘,”弘昀忽然抬起头,手里拿着一本边角磨损的旧册子,“这上面说,永乐年间,有道士往极北采药,见雪山有‘异光冲天,三日乃息’,当地人禁言,问之则色变。”
清仪接过册子看了看:“永乐年间,那是两百多年前了,还有么?”
“还有这段,”弘昀又翻了几页,“说那雪山深处时有怪声,如巨物翻身。当地人称山为圣,谓其中有灵,不可触犯。”
“灵?”清仪沉吟,“怕是邪灵罢。”
她这边进展却不顺,道家典籍里提封印的不少,可多是镇妖镇鬼的寻常法子,跟粘杆处描述的山腹空洞、古老邪气对不上。
日头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弘昀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去搬另一摞书,这些是刚从库房深处翻出来的,装在樟木箱里,不知多少年没动过了,他解开系绳,最上面是几卷兽皮,不是寻常的纸或绢。
“额娘,您看这个。”他小心捧出一卷。
兽皮入手厚重,边缘已经脆化,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和淡淡腥气的古老气味,清仪轻轻展开,上面的文字不是汉字,也不是满文或蒙文,而是一种扭曲的象形符号,夹杂着些简陋的图画。
“这是?”清仪凝神细看,她修行千年,虽不专精古文,但灵气感应下,也能模糊领会其中意蕴。
弘昀凑在旁边,指着其中一幅图:“这画的像是人和山?”
画很粗陋:一个高大的人形,头上有日月图案,双手按向一座山峰;山峰脚下跪着另一个较小的人形,头戴冠冕,山体内部画了个旋涡状的符号,旁边标注着几个扭曲的字符。
清仪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符,闭眼感受,片刻后,她睁开眼,神色凝重起来。
“弘昀,去请你皇阿玛来。”
胤禛来得很快,他进藏书阁时,清仪正对着那卷兽皮出神,弘昀在一旁小声解释着发现的经过。
“找着线索了?”胤禛走到长案旁。
清仪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你看这段。”
她指着兽皮上一行相对清晰的字符,缓缓念出翻译后的意思:“远古有大恶,乱天常,噬生灵。天人与人王共誓,封之于冰极之眼,束以龙脉之气,镇以日月之约。”
胤禛皱眉:“天人与人王?冰极之眼?”
“你看这图。”清仪指向那幅画,“头上有日月图案的,应该就是天人,戴冠冕的,是人王。他们联手,把什么东西封进了这座山,冰极之眼,恐怕就是粘杆处发现的那个山腹空洞。”
胤禛盯着那幅简陋的图画,心头忽然一跳:“龙脉之气是指朕身上的龙气?”
“怕是如此。”清仪点头,“人王既指中原王朝的真龙天子,其龙气便是维系封印的关键之一,至于天人,”她顿了顿,苦笑道,“可能就是我。”
藏书阁里忽然静了下来。弘昀看看阿玛,又看看额娘,小声问:“额娘是说您和这个天人,有关系?”
“不是有关系。”清仪摇头,语气有些飘忽,“我可能就是天人在这个时代的应现,或者说,因为我的到来,无意间触发了某种条件。”
胤禛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你是说,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又因为朕的龙气与你灵力结合,无意间达到了某种共鸣?结果松动了封印?”
“怕是如此。”清仪轻叹,“那日在行宫,你我气运交融引动天象,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就觉着触动了一丝极古老的规则,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封印就松了一角。”
她指向兽皮最后几行模糊的字迹:“这里说,‘若后世有天人再临,人王鼎盛,气交于天,则约可续,亦可解。’”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后世再有天人出现,同时人王处于鼎盛时期,两者气运交融,这个古老的盟约就可以延续,也可能被解除。”清仪看向胤禛,眼神复杂,“我们可能就是那个后世。”
胤禛沉默了,他重生归来,本以为最大的变数是清仪这个修仙者,如今却发现,他们二人可能牵涉到更古老的因果之中。
“所以西北那些巫师的血祭,”他缓缓道,“不是为了唤醒古老意志,而是我们松动封印后,那东西泄露出来的邪念,控制了这些人,想加快破封的进程?”
“十有八九。”清仪肯定道,“真正的大恶还在封印里,泄露出来的只是它的一丝邪念,就能蛊惑巫师行血祭之事,若真让它完全破封……”她没说完,但胤禛明白后果。
弘昀这时小声开口:“皇阿玛,皇额娘,那现在怎么办?这兽皮上有没有说怎么加固封印?”
清仪重新看向兽皮,仔细辨认最后那些几乎磨灭的符号:“好像提到需‘天人执古法,人王奉龙气,复刻日月之约’。”
“复刻?”胤禛皱眉,“意思是,要我们按照古法,重新封印一次?”
“恐怕是的。”清仪揉了揉眉心,“而且得去封印之地,就是那座圣山。”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胤禛负手在长案前踱了几步,忽然停下:“清仪,你说实话,若真要去复刻这个封印,你有几分把握?会不会有危险?”
清仪沉吟良久,才道:“古卷残缺,具体方法已不可考,但既有前人成功过,总该有路可循,至于危险……”她笑了笑,“修行之路,哪有一帆风顺的?但我觉得,既然这因果是因你我而起,也该由我们来解。”
胤禛看着她坦然的神情,心头那点焦躁忽然就平息了,是啊,前世他孤身一人,不也闯过来了?这一世有清仪在身边,有孩子们支持,还有什么好怕的。
“弘昀,”他转向儿子,“今日之事,出了这门,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连你哥哥姐姐也先别说,明白吗?”
“儿臣明白!”弘昀用力点头,小脸严肃,“这是机密!”
清仪把兽皮仔细卷好,用绸布包起来:“这卷东西我带走,再琢磨琢磨,弘昀,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弘昀行礼退下,走到门口又回头:“皇阿玛,皇额娘,若有能用上儿臣的地方,随时吩咐。”
等孩子的脚步声远去,藏书阁里只剩夫妻二人。
胤禛走到清仪身边,握住她的手:“怕吗?”
“有一点。”清仪老实承认,“但更多的是觉得奇妙。,千年前的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跟一位皇帝一起,去完成一个古老的盟约。”
胤禛笑了:“朕也想不到,重生一世,不仅要当皇帝,还得兼职镇魔。”
气氛轻松了些,清仪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胤禛,你说千年前那位天人和人王,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
“哪样?”
“这样……”清仪想了想,“互相扶持,彼此信任,一起面对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事。”
胤禛搂紧她,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朕不知道他们怎样,朕只知道,这一世有你,是朕最大的福气,封印也好,邪祟也罢,只要你我在一起,总能闯过去。”
清仪心头一暖,仰头在他下颌亲了亲:“嗯,一起闯。”
藏书阁的烛火轻轻跳动着,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而那卷古老的兽皮,静静躺在绸布包里,仿佛沉睡着一段被时光遗忘的盟约。
如今,盟约的继承者已经找到它,接下来,就是履行誓言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