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轰鸣,钢铁踏上征途。
车轮碾过碎石,微微颠簸。
或许是目标近在咫尺的鼓舞,车厢里的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昂。
腼腆的小灵竟在大家的怂恿下,红着脸蛋,用清甜的嗓音哼唱起一首旋律简单的流行歌。
老张受到感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旧口琴,凑到嘴边,鼓着腮帮子用力吹奏起来。
可惜技艺实在是......生疏,忽高忽低,调子跑得难以入耳,断断续续的、万分滑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林馨翻出半袋发软的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不时塞一片到开车的秦溪嘴里。
宁芊靠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风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阳光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
这片带着些许失真感的祥和,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
车轮下破碎的路被时间拉长,又被希望缩短。
阳光渐渐炽热,透过玻璃,在车厢投下晃动的斑。
时间,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正午。
驾驶室内,秦溪目光投向公路的尽头,瞳孔骤然一缩!
远方的天际线上,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两道巨大的、向上拱起的弧线!
像巨人的脊背,沉默地横亘在尽头。
“到了!到了!!”
秦声音带着一种狂喜,她用力拍打着方向盘。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副驾上正看得入迷的林馨一个激灵,半袋薯片脱手飞出,碎片哗啦啦洒满了座下的空间。
“大家都来看啊!到大桥了!!”
秦溪顾不上满地的薯片,兴奋地回头朝着车厢大喊。
这声呼喊像是一道军令。
车厢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老张、小灵、沈之、魏礼、李倩,都忍不住挤到了狭小的驾驶室门口,一个个脑袋努力地向前探着。
好奇、兴奋的目光投向远方。
房车缓缓驶近。
那座大桥的轮廓在视野中清晰,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闯入眼帘。
巨大的钢索从高耸入云的顶端斜拉而下,绷得笔直,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本身混凝土的灰白,巨大得令人窒息,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桥面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车并行,此刻却空荡无比。
桥下,浑浊的江水浩浩汤汤,裹挟着枯枝败叶,泛着黄褐色的光奔涌向前,卷起漩涡,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隆。
数百米的落差,让桥下看起来像一条蠕动的巨蟒。
风从江面灌上,带着淤泥的腐臭金属的铁锈味。
“哇嗷!”老张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惊叹。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宏伟的人造奇观。
这些景象与与他老家截然不同。
小灵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这副少见多怪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
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嬉笑和夸张的惊叹被江风扯得破碎。
魏礼被老张搀扶着,也来到了驾驶室门口,眯起浑浊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那座大桥。
那双眼里,有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欣慰。
然而,在这片充满震撼的目光中。
有一道目光,却像投入冰水的炭,迅速地黯淡下去。
李倩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紧靠着车厢壁。
她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大桥,身体颤抖。
眼神失去了焦距,仿佛透过眼前的钢铁,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回忆猝不及防地淹没了她。
她慢慢地、慢慢地垂下头,将脸埋进阴影,只留下一个僵硬的侧影。
宁芊站在兴奋的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丝异常。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上。
李倩侧着脸,下巴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痛苦。
宁芊眉头蹙了一下,随即提高声音,驱散了围绕大桥的议论。
“好啦!都回后面去,挤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兴奋的讨论渐渐平息,带着意犹未尽,人们开始散开,返回各自的位置。
狭窄的通道里,只剩下阴影中的李倩,和走向她的宁芊。
空气里残留着江风的腥冷。
以及一股悲伤的暗流。
宁芊走到李倩面前,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李倩颤抖的肩膀轻轻拢进自己怀里。
她的手臂环过后背,感觉到那单薄身体下的颤抖。
隔着衣物,宁芊的手落在李倩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捏了捏,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
“没事的,有我们呢。”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那颤抖似乎更加剧烈了。
李倩深深地低着头,像是藏进了某种情绪。
宁芊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料,正被某种温热迅速洇湿,那湿意带着温度,灼烧着她,也带着一种咸涩。
那不仅仅是眼泪。
房车在轰鸣中,碾过连接引桥的伸缩缝,车身发出“哐当”一声震动。
车轮踏上了这座横跨大江的脊梁。
驾驶室内,秦溪透过上方的后视镜,看到了通道里相拥的两个身影。
李倩那低垂的头颅,像一根针,刺破了刚才美好的泡沫。
她神色黯淡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抓紧了些。
她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林馨。
林馨早已收起了轻松,她一直留意着后面,此刻对上秦溪的目光,那双总是透着笑意的眼里,此刻只有沉重的哀伤。
她对着秦溪,摇了摇头,动作轻微。
眼神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
这是只有她们四人才知晓的过往。
一个善良得有些傻气的男孩。
一张总是带着阳光的脸。
一个在混乱中,为了保护她们而牺牲的同伴。
一个被吞没的、义无反顾的身影。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呼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尸骨无存。
那座桥……是逃亡的起点,也是放下同伴的终点。
桥的那一头,浸透了绝望。
车厢里只剩下轰鸣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呼啸。
空气变得沉重,一种无形的悲伤弥漫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通道深处,那极力压抑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是死寂中唯一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