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叶刚跨进殿门，目光便被紫衣女子牢牢吸住 —— 紫菱仙子的衣袍似用凝紫烟霞织就，走动时裙摆扫过地面，竟留下淡淡的紫雾痕迹，眉眼间的清冷恰如青城山巅的初雪，却在望见她时柔和了几分。“紫菱姐姐！” 十叶脆生生喊了一声，挣脱柳清风的衣角便要往前凑，肩头的墨点被晃得一个趔趄，赶紧抱着装满桂花酿的玉瓶贴紧她的脖颈。
这声招呼让殿内瞬间静了静，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仙纷纷抬眼看来。其中几位身着青衫的年轻仙人眼神骤然亮了 —— 十叶今日穿了件鹅黄绣玉兰花的裙衫，鬓边流苏随着动作轻晃，脸颊因赶路泛着健康的粉晕，灵动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精灵。有个面生的少年仙官竟看直了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嘴角微微扬起，连杯中的仙茗溢出来都未察觉；另一位白衣仙者更是悄悄倾身，目光黏在十叶肩头的墨点上，倒像是借着灵猿打量她。
“咳咳。” 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忽然轻咳两声，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玉质案面瞬间泛起一圈淡金光晕，恰好弹在少年仙官的手肘上。那仙官猛地回神，脸颊涨得通红，赶紧端起茶杯掩饰失态；白衣仙者也被身旁同伴用袖肘撞了下，慌忙垂下眼睫，装作研究灯中星屑的模样。柳清风立在一旁，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指尖悄悄捻了个诀，殿内骤然泛起微凉的清辉，倒让那几位年轻仙人的目光收敛了不少。
“可算把你盼来了。” 紫菱仙子快步迎上来，广袖轻挥间带起阵阵兰花香，不等十叶近身便主动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温润如玉，指腹带着常年抚琴留下的薄茧，力道轻却安稳，“小十叶，当年在昆仑初见时你还不及我腰高，如今竟已长成这般灵秀的模样，从青城山到月宫这七百七十万里路，可累坏了吧？”
“紫菱姐姐别来无恙！” 十叶反手紧紧回握，指尖触到对方腕间串着的紫水晶手链，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熟稔 —— 感觉她们之前是很好的姐妹一样。她望着紫菱仙子眼底真切的暖意，忽然明白这并非清风崖的旧识情谊，反倒像隔了许久未见的亲人，连呼吸都变得亲近起来，“一点都不累！师父用袖里乾坤带我来的，比坐飞舟还自在呢！”
“袖里乾坤？” 紫菱仙子挑眉看向柳清风，眼底闪过笑意，“你倒是越发惯着她了。” 说话间目光落在十叶腕间的青锋剑上，指尖轻轻一点剑脊的 “逐星” 二字，“这剑还差月华淬炼，回头我取些‘凝月砂’给你，与月宫清露同泡，能让剑穗生出灵识。”
十叶正欲道谢，忽然感觉颈后一沉 —— 墨点不知何时爬了上来，小爪子扒着她的发髻，对着紫菱仙子手中的紫水晶手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尾巴还缠着她的发梢晃来晃去。紫菱仙子见状失笑，从袖中摸出颗通体莹紫的果子，递到墨点面前：“馋嘴的小家伙，这‘紫霞果’比桂花酿还香甜，尝尝？” 墨点眼睛一亮，赶紧松开发髻扑过去，抱着果子蹲在十叶肩头，三两口便啃得只剩果核，惹得殿内众仙都笑出了声。
柳清风与陆明月相视而笑，缓步走向主位，老神仙们也纷纷颔首示意，方才那点小插曲早已随着笑声散入殿内流转的云雾中。唯有那几位年轻仙人还时不时偷瞄十叶，只是在老神仙的目光警示下，终究不敢再露出半分失态。
十叶刚在紫菱仙子身旁落座，便觉殿内的空气似有若无地往她身边的柳清风飘 —— 对面客座上几位仙子姿态各异，却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穿粉裙的仙子用团扇半遮着脸，目光从扇骨缝隙里溜出来，落在柳清风挽着袖摆的手腕上；着绿衫的仙子假装整理发间珠钗，指尖却迟迟停在鬓边，视线直勾勾黏着他垂眸时的侧脸；最显眼的是位披白纱的仙子，竟直接端着茶杯起身，似要过来寒暄，却在望见柳清风给十叶剥仙果的动作时，脚步顿在了原地。
柳清风对此恍若未觉，指尖捏着颗圆润的 “月心果”，修长的指节灵巧地剥去薄如蝉翼的果皮，将莹白的果肉递到十叶嘴边，连果核都提前剔得干净：“尝尝这个，明月宫独有，比凡间的蜜桃甜十倍。”
十叶咬下果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含糊不清地凑到师父耳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师父，你快看！好多漂亮仙女都在看你呢，眼神都快粘你身上了！”
柳清风指尖一顿，往十叶嘴里又塞了块果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戏谑：“她们若知道你我关系，你呀，怕是要成众矢之的。那些仙子的法器可不是吃素的，情敌之箭能把你射成筛子。”
“啊？” 十叶瞪大了眼睛，差点把果肉喷出来，“你们仙人也这么爱慕帅哥吗？我还以为都清心寡欲呢！”
“清心寡欲是修为，爱美之心是天性。” 柳清风笑着指了指斜对面，“你瞧那几位年少成仙的仙官，目光就没离开过你。方才穿青衫的那位，都偷偷摸出玉笔想画你的模样了。”
十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位面嫩的仙官慌忙低下头，有个还差点把玉笔掉在案上。她脸颊一热，赶紧摆手：“哪有！你看紫菱姐姐她们个个貌若天仙，我在这儿明明黯然失色，跟路边的小草似的。”
“胡说。” 柳清风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目光认真得能映出她的模样，“你穿月白袍站在这儿，像朵刚沾了晨露的玉兰花，那些仙子再美，在你面前也成了陪衬，是她们黯然失色才对。”
“师父！” 十叶的脸颊瞬间红透，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轻轻捉住手腕。指尖相触的瞬间，殿内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抽气声 —— 那些偷看的仙子们见二人这般亲昵，眼神里顿时泛起失落，连端着茶杯的白纱仙子都悻悻地坐了回去。
就在这时，柳清风忽然抬眼望向殿门，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好了，主角来了。”
十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陆明月正从大殿正门缓步走入，往日里总是散漫的姿态此刻竟透着几分郑重，左手紧紧牵着一位仙女的手。那仙女身着一袭月华织就的长裙，裙摆上缀着无数细小的光粒，走动时竟似有星河在她脚下流淌；她未施粉黛的脸颊莹白如玉，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温柔，最奇特的是她的发间 —— 没有插戴任何珠钗，只别着一朵冰蓝色的莲花，花瓣上还凝着细碎的露珠，正是方才十叶在莲池边见过的品种。
可真正让十叶惊得张大嘴巴、差点把嘴里的果核吐出来的，那仙子的面容却像是第二个自己，还有那仙女腕间戴着的手链 —— 一串紫水晶串成的链子，纹路古朴雅致，与她幼时在凡间捡到的那块碎玉一模一样，甚至连最末端那颗水晶上的小缺口，都分毫不差。
“这、这是……” 十叶的声音都发起颤，眼睛紧紧盯着跟自己一样的仙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 —— 那块碎玉她一直贴身戴着，此刻正隔着衣料发烫，仿佛在与殿中仙女的手链遥相呼应。
紫菱仙子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压得极低：“没想到吧？明月的未婚妻，竟是当年昆仑失踪的云曦师姐。”
十叶猛地转头看向紫菱仙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云曦师姐？就是您说的那位早逝的……”
“当年是假死脱身，去瑶池修行了。” 紫菱仙子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明月找了她三千年，总算得偿所愿了。”
说话间，陆明月已带着云曦仙子走到殿中，殿内众仙纷纷起身行礼，连那些偷看柳清风的仙子都收了心思，目光里满是惊讶与祝福。云曦仙子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在触及十叶时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手链，似在无声地打招呼。
十叶攥着腰间的碎玉，心头翻涌着无数疑问：云曦师姐为什么要假死？她与自己的碎玉有什么关系？她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怎能如此相像？可看着眼前陆明月与云曦仙子相视而笑的模样，那些疑问又被她悄悄压了下去 —— 今日是师叔的大喜日子，无论有什么秘密，都该先为他们高兴才是。
柳清风似察觉到她的心思，悄悄往她手心塞了颗糖糕，是她最爱的桂花味：“别发呆了，等会儿要喝喜酒呢。”
十叶咬着糖糕，看着殿中相握的双手，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原来仙人的爱情，也这般执着动人，三千年的等待，终究换来了圆满。不过这些仙人的情感生活也够复杂的，十叶一时转不过弯来。
司仪高唱 “敬告天地” 时，鎏金香炉里的沉香正袅袅绕上穹顶。陆明月身着大红喜服，指尖缠着云曦仙子递来的同心结，声音透过灵力传遍整个宴厅：“愿以金丹为聘，仙骨为盟，此后岁岁朝朝，护你仙途无恙。”
云曦仙子的回应伴着环佩叮当，温柔却坚定：“愿化青锋为盾，月华为裳，与君共证大道，纵历轮回亦不相忘。”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连席间最不苟言笑的长老都捻须颔首。可这些字句落到十叶耳中，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棉絮，模糊得抓不住半分。她支着下巴坐在角落，目光无意识地追着柳清风袖口飘动的银丝，脑海里反复盘旋着方才的问题 —— 师姐的画像、相似的眉眼、师父欲言又止的神情，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将那些浪漫誓词全都挤到了九霄云外。
厅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响，原来是云曦仙子将一枚刻着月纹的玉佩系在了陆明月腰间，红绸与白绫在两人腕间缠绕成结。十叶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红影绿裳渐渐重叠，竟恍惚看成了柳清风与画像里的师姐并肩而立，吓得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剑穗，指尖掐得掌心发疼。
桂花酿的香气漫过来，混着宾客们的笑谈声，让她眼皮愈发沉重。她靠着廊柱打了个哈欠，鼻尖蹭到肩上的绒球，竟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梦里全是破碎的片段：飞落的桃花、断裂的玉簪，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对着她轻轻唤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传来轻轻一敲。十叶猛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只见柳清风正站在面前，手里拎着她滑落的剑穗，周遭的宾客早已散去，红绸被夜风掀起边角，地上散落着零星的花瓣与酒盏。“散场了。” 柳清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十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 方才定亲宴上最要紧的誓词，她竟一句也没听清。
红绸缠绕的廊柱间飘来桂花酿的醇香，乐声隔着雕花窗棂漫进来，与廊下玉铃的轻响缠作一团。十叶攥着刚绣好的剑穗，指尖还沾着银线的凉意，趁柳清风侧身与路过的宾客颔首示意的间隙，踮着脚凑过去，声音压得像檐角垂落的蛛网：“师父？”
柳清风刚收回目光，指尖还残留着与人寒暄时碰过的玉杯余温，闻言动作微顿，侧脸在廊下悬挂的琉璃灯映照下，浸出层暖金。十叶盯着他下颌线，忽然想起昨日在藏经阁瞥见的师姐画像，那眉眼间的弧度竟与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心头的疑惑便像春草般冒了出来：“我为什么长得像你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柳清风抬手拢了拢袖口，目光掠过厅内觥筹交错的身影，丹炉不在身侧，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语气淡得像山涧的流水，听不出情绪。
十叶捏着剑穗的手指紧了紧，鼻尖微微发酸。入门十年，她总觉自己与其他弟子不同 —— 既无灵根觉醒的异象，也记不起半点前世因果，连御剑都要比旁人多摔几十次。方才在宴厅里，还有宾客错认她是那位早逝的师姐，更让她心头的疑云重了几分。她咬了咬下唇，又追问道：“难道我不是一个凡人吗？”
柳清风终于转头看她，墨色的眸子里映着廊外灯笼的光晕，轻轻颔首：“是啊，你是一个凡人。” 见十叶眼底泛起失落，又补了句，“但如今已是真正的修士了。”
“不是这个意思。” 十叶急得往前凑了半步，裙摆扫过阶前沾着酒渍的青苔，“我是说…… 我前世是不是也是个仙人？不然怎么会跟你师姐长得一样？方才那些神仙看我定是把我认错呢。”
柳清风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间低低应了声：“嗯，没错。”
十叶瞬间张大了嘴巴，惊得差点把剑穗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殿角挂着的铜铃。还没等她追问，柳清风却忽然转了话锋，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你想的美。你前世，也是个凡人。”
“啊？” 十叶的失落刚冒头，好奇又涌了上来，她拽住柳清风的衣袖晃了晃，像只讨食的小兽：“那前世的前世呢？是不是仙人呀？师父你会卜算，帮我算算好不好？”
“说了以后再告诉你。” 柳清风无奈地拂开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衣袖，又悄悄放缓了语气，目光瞥向厅内正望过来的陆明月，“小孩子家，宴席上别追问这些。”
“可是我好奇嘛……” 十叶扁着嘴还想再说，话头刚起，一块裹着清甜香气的仙果突然塞进了她嘴里。这是方才宴桌上侍者送来的珍品，果肉饱满多汁，甜意瞬间漫过舌尖，她鼓着腮帮子，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含着仙果，委屈地望着柳清风。
柳清风看着她圆鼓鼓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压得极低：“吃你的吧，再闹可要被明月笑话了。” 远处，陆明月正朝他们遥遥示意留步，红绸映衬下，笑容格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