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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裕亲王的“步步紧逼”

三皇子惊风之症得以妥善解决后的月余,女医学堂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皇帝玄凌的赏赐丰厚而实在,不仅拨付了足以支撑学堂一年用度的银钱,更特许其在内务府辖下的官办药局以成本价采购药材,这份恩典无疑为学堂的根基又夯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流珠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愈发将“谨言慎行”四字刻入骨髓。她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交际应酬,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内部教学的深化和那部日渐厚重的《妇人科辑要》的修订完善之中。学堂的白日,总是充斥着药碾与臼杵富有节奏的声响,以及学员们朗朗背诵经络歌诀、汤头口诀的声音;夜晚,流珠书房的那盏油灯,往往要燃至三更天才肯熄灭,窗纸上映出她伏案疾书或凝神思索的清瘦剪影。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裕亲王玄澈的“关注”,并未因她的刻意低调与冷淡疏离而有丝毫减退,反而像春日里无声滋长的藤蔓,更紧密、更细致地缠绕上来。他仿佛一夜之间洞悉了流珠的软肋所在——不再送那些风雅却略显虚浮的古玩字画、珍奇摆件,转而送来一些实实在在、让她难以断然拒绝的“助力”。

这一日,顾长史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书匣来到学堂。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滴水不漏的模样,言语间透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流珠女史,王爷偶得几本域外医书,据闻是极西之地传教士所带来的译本,其中所载医理、病理与中土迥异,或有可资借鉴之处。王爷想着,女史正在编纂医书,博采众长方能有所精进,特命下官送来,聊表心意。”

流珠打开书匣,里面是三四本装帧奇特的书籍,纸张厚实,印刷清晰,配有精细的解剖图示。她随手翻开一页,看到关于“血液循环”的论述,虽与《内经》所述“营卫气血”有所不同,但其逻辑之清晰,描述之精确,令她心头一震。这正是她苦寻而不得的、能够印证和补充她某些超越时代认知的参考资料。拒绝?她舍不得。收下?便又欠下了一份难以偿还的人情。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对顾长史道:“王爷厚赐,流珠感激不尽。此等书籍确于医道有益,我便厚颜收下,用于研读参考。还请顾长史代我向王爷转达谢意。”

顾长史笑容可掬:“女史客气了。王爷常说,医术乃济世之术,不应有门户之见。能对女史有所助益,王爷便欣慰了。”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又道,“王爷还提及,南洋商队近日进献了一些珍稀药材的种子,其中几种标注有调经止痛、安胎养血之奇效,只是中土无人识得,不知如何栽种。王爷想着女医学堂或有擅长药圃之事者,若能培育成功,亦是百姓之福。”

这理由更是冠冕堂皇,让人无从推诿。流珠只得再次道谢,收下了那几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种子。

最让她感到棘手乃至有些狼狈的礼物,是在半个月后送到的。那是一个用厚重油布覆盖、需要四名健仆才能抬动的巨大物件。揭开油布,赫然是一具与真人等高、以某种坚韧材质(似是浸过特殊药液的皮革与蜡质混合)制成的人体模型。模型制作之精良,堪称鬼斧神工,不仅骨骼、肌肉层次分明,更重要的是,周身经络走向、数百穴位,皆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精准标注,旁边还有细如蝇头的朱砂小字注明穴位名称与主治功能。

“王爷言,此物乃前朝巧匠所制,世间罕有。想着女医学堂教授生徒,若有实物参照,胜过千言万语。特命送来,供教学研究之用。”顾长史的话语平静无波,仿佛送来的只是一件寻常家具。

流珠站在那具栩栩如生、甚至带着几分诡异感的男性模型前,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耳根都烧了起来。这礼物太过惊世骇俗!莫说是在礼教大防严谨的当下,便是再开明的时代,将一具如此逼真的人体模型,尤其是男性模型,堂而皇之地置于女子学堂之中,一旦传扬出去,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些本就对女医学堂虎视眈眈的御史言官,立刻就会用“伤风败俗”、“亵渎圣贤”的弹章将她和学堂淹没。

可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医者,她太清楚这具模型的价值了。经络穴位之学,玄奥精深,仅凭书本图和口头讲述,学员们往往难以准确掌握。有了这具模型,无异于拥有了一位永不疲倦、精准无比的“活教具”,对教学效果的提升是颠覆性的。

内心的天人交战激烈无比。收,风险巨大;退,暴殄天物,且显得自己心胸狭隘,辜负了裕亲王这份“为国育才”的“公心”。

思忖再三,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命心腹学员春兰、秋菊协助,趁着夜深人静,将这具模型秘密搬运至库房最深处的一间独立小屋内。此屋原本存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位置僻静,门窗坚固。流珠亲自带人将窗户用厚纸糊死,门外加上重锁,并立下严规:此物列为学堂最高机密,非经她亲自批准,任何学员不得靠近。只有那些天资卓越、心性沉稳、且已进入经络穴位深度研习阶段的核心学员,方可由她或春兰、秋菊陪同,入内观摩学习,且每次不得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入内者,必须立下重誓,绝不将此事对外泄露半分。

处理完模型之事,流珠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裕亲王玄澈,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弈者,每一步都落在她最难以回避的位置。他的“好意”如同温润的春雨,看似滋养,实则无声无息地渗透,让她在享受资源便利的同时,也一步步被拉入他所编织的关系网中。他甚至通过顾长史递来更明确的信息:若流珠在编纂《妇人科辑要》过程中,遇到资金困窘,王府愿鼎力相助,助其刊印流传。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靠近,比皇后那种疾风骤雨式的打压,更让流珠感到一种绵里藏针的压力。她必须时刻保持十二分的清醒,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地借助这些资源来提升学堂的实力和自己的医术,却又绝不能与之捆绑过深,沦为裕亲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被贴上“裕亲王党”的标签,等待她和学堂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让她夜不能寐,对每一次来自裕王府的“馈赠”,都需反复权衡,如履薄冰。

第二节:学术领域的暗箭

就在流珠疲于应对裕亲王那无孔不入的“关怀”时,另一股潜流也开始在太医院内部涌动,向她袭来。

太医院,这个掌管天下医政、汇聚了帝国最高明医者的机构,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院判章弥,年近花甲,医术精湛,为人相对持正开通。他亲眼见证了女医学堂在救治三皇子以及日常护理、妇人科方面展现出的价值,尤其是流珠所倡导的“消毒隔离”、“预防为先”的理念,虽与古法有所不同,但在实践中确有效验。因此,他主张对女医学堂采取有限度的合作与交流态度,认为取其长处,补益太医体系,并非坏事。

然而,以副院判刘鑫为首的一批保守派太医,则对此深以为耻,倍感威胁。刘太医年富力强,出身医学世家,自视甚高,笃信祖传经典,对一切“离经叛道”的医术都抱有极大的排斥心理。他始终认为,女子行医,本就是牝鸡司晨,不成体统。如今流珠不仅办起了学堂,教授那些在他看来粗浅不堪的“护理之术”,竟还敢编纂《妇人科辑要》,甚至开始涉足小儿科领域,这简直是在公然挑战太医院的权威,窃取他们历代相传、视为不传之秘的宝贵经验!

“区区一介女流,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医书,便敢妄言辑要?还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乡野偏方、甚至是她自己的臆测之论写入书中,流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更恐贻害无穷!”刘鑫在一次太医院内部议事时,愤然对章弥说道。

章弥抚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道:“刘副院判稍安勿躁。流珠女史所编之书,老夫也曾翻阅部分初稿,其中于妇人产育调护、小儿常见病防治方面,确有独到见解,且条理清晰,便于初学。其所言‘预防’、‘消毒’之说,于防治时疫亦有启发。陛下既支持女学,我等亦当有容人之量。”

“院判大人!”刘鑫提高了声音,“此风不可长啊!若人人都如她一般,将医道视为可随意编纂、妄加议论之物,置我辈太医于何地?况且,她那些说法,无根无据,全凭臆测,若被无知民众奉为圭臬,弃正统医道于不顾,酿成祸患,谁来承担?届时我太医院颜面何存?”

章弥沉默片刻,道:“陛下之意,你我都明白。公然反对,恐有不妥。学术之争,当在学术范畴内解决。”

刘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听懂了章弥的言外之意。既然不能明着打压,那便在学术层面让她知难而退。

机会很快到来。太医院组织了一次小范围的医术研讨,议题是“小儿痘疹的鉴别与护理”。因流珠在牛痘接种上的成功经验,她也收到了邀请。研讨会上,众太医引经据典,各抒己见,多围绕《痘疹定论》、《小儿药证直诀》等经典展开。轮到流珠发言时,她并未直接反驳经典,而是结合牛痘接种实践中观察到的现象,以及现代医学关于病毒传染、免疫反应的基本原理(当然,她用当时人能理解的“戾气”、“毒邪”等词汇进行了包装),补充强调了严格隔离病患、对病患衣物用具进行沸水或草药熏蒸消毒、以及密切观察患儿体温、呼吸、精神状态变化的重要性。

她发言时,态度谦逊,言辞恳切,只说是自己在实践中的一些粗浅体会,希望能对完善护理有所裨益。章弥听得微微颔首,觉得颇有见地。而刘鑫则面无表情,只在流珠提到“戾气可通过飞沫、接触传播”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会后,刘鑫单独求见章弥,言辞恳切又带着忧虑:“院判大人,今日流珠女史所言,下官细细思之,实在忧心。其所论‘戾气传播’、‘消毒隔离’,虽听起来新奇,然考之《内经》、《伤寒》,并无明确依据。此等全凭臆测之言,若广为流传,恐使后学舍本逐末,忽视辨证论治之根本。下官以为,日后太医院此类研讨,当以正统医家为主,对于非正统医者之参与,还应……慎重为宜。”

这番话,看似从学术严谨出发,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排挤流珠,试图将她边缘化,剥夺她在主流医学圈发声的机会。章弥虽不完全认同,但考虑到太医院内部的稳定,以及刘鑫等人代表的势力,也只能默许了这种“慎重”。

这还只是台面下的暗流。更卑劣的手段,接踵而至。

流珠为了完善《妇人科辑要》,将初稿少量刊印,分发给几位核心学员和少数信得过的同行征求意见,也用于内部高阶教学。一日,与秋菊交好的一位药商,在偶然看到坊间流传的一份手抄本《妇人科辑要》残页时,发现了异常。他立刻找到秋菊,指出其中一处治疗产后血崩的急救方剂中,一味关键药材“三七”的用量,被刻意加大了三倍!若按此方服用,非但不能止血,反而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出血,危及生命!

秋菊大惊失色,立刻禀报流珠。流珠闻言,如遭雷击,急忙取出原版刻印稿核对,果然发现那份流传出去的手抄本被篡改了不止一处:除了药方剂量,还有几处重要的针灸穴位,深浅、手法都被修改,一旦照做,轻则无效,重则伤身!

愤怒之余,流珠立刻着手追查。刻印稿流出范围极小,能接触到并能进行如此精准篡改的,必定是内部人员或能接触到内部人员的人。顺藤摸瓜,线索隐隐指向了一个在太医院负责文书工作的低级医士。此人曾多次向刘鑫请教医术,与刘鑫过往甚密。然而,当流珠想进一步深究时,那名医士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踪迹。而那份被篡改的手抄本,也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再也无法收回。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流珠心中雪亮。这绝非简单的学术分歧,而是意图借刀杀人,用栽赃陷害的卑劣手段,彻底败坏她和女医学堂的名声,甚至不惜以无辜患者的生命为代价!这是一次极其恶毒的警告,告诉她,学术的领地,绝非她这个“异类”可以轻易涉足。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比面对裕亲王的步步紧逼,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与愤怒。

信任的裂痕与内部危机

外部的压力如同乌云压顶,尚未散去,内部的隐患也开始悄然滋生,像白蚁般啃噬着学堂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凝聚力。

之前因家族压力而一度动摇的瑞珠,在流珠的挽留和春兰等人的劝慰下,表面上安分了下来,继续着她的学业。然而,流珠凭借着她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发现瑞珠的状态并不对劲。她不再像以往那样,课后主动围着春兰、秋菊请教问题,或是与相熟的姐妹一起整理药材、讨论病例,反而与一位新入学不久的学员玉蔻走得极近。

玉蔻,年方十六,出身吏部考功司郎中玉明德之家,家世在众学员中堪称显赫。她容貌秀丽,举止间自带一股官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入学之初,她尚算安分,但不久后,便开始在学员中,尤其是那些家世普通或略有困窘的学员中,有意无意地散布一些言论。

“说起来,咱们女子终究还是要依靠家族的。便在学堂里学得再好,若无家族撑腰,将来又能谋得什么好前程?不过是做个寻常医女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京城里,风向变得快,跟对了人,才能顺风顺水。”

“我听说,流珠先生为了编纂医书,得罪了不少太医院的太医呢!咱们在学堂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些话语,如同带着甜味的毒药,悄然侵蚀着一些意志不坚的学员的心。瑞珠,这个本就因家族压力而倍感彷徨的姑娘,更是被玉蔻的话语深深吸引。玉蔻时常与她“交心”,描绘着若能“立下功劳”,得其父(暗示是皇后一方势力)在吏部考核中关照,便可为家族、为自己谋得如何光明的未来。对比在学堂里日复一日的辛苦学习、清规戒律,以及未来看似渺茫的“医女”前途,瑞珠的心,渐渐偏了。

流珠暗中留意,发现玉蔻不仅言辞蛊惑,更时常借着切磋学业、交流管理的名义,向瑞珠打探学堂内部的事务:流珠先生平日与哪些人来往?可有宫中的贵人时常召见?学堂的账目收支、药材采购,是由谁具体负责?最近《妇人科辑要》的编纂进展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瑞珠起初还有些警惕,但在玉蔻“都是为了咱们将来打算”、“你我只姐妹间说说,无妨的”等软语攻势下,渐渐放松了心防,将一些不算核心、但也属内部管理细节的信息透露了出去。

更让流珠警觉的是,在一次由冬梅负责的月度药材盘点中,发现瑞珠负责管理的几个药材柜,出现了细微的、不该有的损耗。不是贵重药材,只是一些常用的艾绒、灯心草等,数量不多,若在平时,或可归咎于盘点误差或正常耗损。但结合瑞珠近期的异常表现,以及玉蔻的刻意接近,这点细微的损耗,在流珠眼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皇后的手,果然已经无声无息地伸到了学员内部!她们不再满足于从外部施压,而是试图从内部最薄弱处进行分化、瓦解,甚至安插耳目。玉蔻,便是那颗被精心布置的棋子,而瑞珠,则成了她首要攻破的目标。

流珠意识到,不能再有任何迟疑了。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清除隐患,整肃内部,否则千里之堤,恐溃于蚁穴。

她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暗中布置。首先,她以“核查学堂用度,以备陛下垂询”为由,进行了一次突然的、全面的账目和物资盘点,重点便是瑞珠和玉蔻负责的区域。其次,她密令春兰、秋菊、冬梅等核心学员,暗中留意玉蔻和瑞珠的一切举动,特别是与他人交接物品、传递信息的细节。

盘点的结果,在流珠的意料之中,却又让她感到一阵心痛。在瑞珠负责的区域,除了之前发现的细微损耗,并未找到更确凿的实证。然而,在玉蔻那里,却有了惊人的发现。当冬梅带人检查玉蔻居住的舍房时,在其衣箱的夹层暗格中,搜出了数页抄录的《妇人科辑要》章节!仔细核对,正是那份在坊间流传的、被篡改过的版本!

人赃并获!

流珠当机立断,下令将玉蔻隔离看管,同时将瑞珠唤至自己书房。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流珠面无表情的脸和瑞珠苍白惊慌的神色。

流珠没有迂回,直接将玉蔻衣箱中搜出的抄录残页放在瑞珠面前,声音冰冷如铁:“瑞珠,你我师生一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玉蔻都对你说了什么?你究竟向她透露了多少学堂的事情?那药材的损耗,又是怎么回事?”

瑞珠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在流珠锐利如刀的目光逼视下,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泣不成声地承认了一切。玉蔻如何以“锦绣前程”诱惑她,让她提供学堂的“内部消息”,并许诺会在其父面前为她家美言,助其父在接下来的吏部考核中得优。至于药材损耗,是她偶尔心神不宁,称取时出了差错,又怕受责罚,便悄悄隐瞒了下来。

“先生!先生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我家中的情形您也知道,父亲他……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瑞珠伏地痛哭,悔恨交加。

流珠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失望,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她理解这些女子在这个世道下的不易与挣扎,但背叛与底线失守,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很快,玉蔻被两名粗壮仆妇押解出来。她起初还想狡辩,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终究哑口无言,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流珠和瑞珠。

“窃取学堂机密,勾结外人,意图不轨。”流珠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院子里,“将此婢扭送内务府慎刑司,并将事情原委,详细禀报苏培盛公公!”

玉蔻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挣扎着想要叫喊,却被仆妇迅速堵住了嘴,强行拖了出去。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处理了玉蔻,流珠将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瑞珠。所有的学员都被召集到院中,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流珠看着瑞珠,又扫视了一圈众学员,沉声道:“瑞珠,念你是被他人诱惑,且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更念你尚有悔过之心,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自行退学,回家去,依仗你的家族,寻求你想要的‘前程’。”

“二,留下,但你必须为你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从此以后,你需接受更严格的监督,扣除三个月例钱,负责学堂内最苦最累的洒扫清洁诸事,以观后效。若再有丝毫行差踏错,绝不宽贷!”

瑞珠泪流满面,几乎没有犹豫,磕头道:“先生,我选第二条!我留下!我知错了,求先生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负先生!”

流珠点了点头,当众宣布了对瑞珠的处分。她没有隐瞒玉蔻的罪行和瑞珠的过错,而是将这一切摊开在阳光下。她要让所有的学员都明白,学堂的纪律和底线何在,背叛与动摇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悔过与担当,又可能获得怎样的机会。

这一次的内部清洗,虽然成功揪出了隐患,处置了内奸,给了摇摆者一个严厉的警告,但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整个学堂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信任被撕裂,以往的和谐与温暖蒙上了一层阴影。学员们彼此之间,多了几分审视与沉默,少了几分往日的亲密无间。流珠知道,重建信任需要时间,而眼前的危机,只是暂时平息。外部的风雨,从未停歇。

借力打力——裕亲王宴请风波

内部整顿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裕亲王玄澈那边,又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波。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私下里送书送药,而是将“关注”摆到了台面上。

一份制作精美、措辞雅致的请柬,被顾长史亲自送到了女医学堂。裕亲王玄澈将于三日后,在王府别苑举办一场“杏林雅集”,广邀京中知名医者、饱学文士,以及……“精研医理、泽被闺阁”的女医学堂总管流珠女史。

请柬上言明,雅集旨在“切磋医理,弘扬仁术,以文会友,以医济世”,看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指摘。流珠作为女医学堂的代表,似乎于情于理都应出席,与同行交流,亦可提升学堂声望。

然而,流珠手握这份沉甸甸的请柬,却只觉得烫手。她太清楚这宴无好宴。一旦她踏足裕亲王的“杏林雅集”,便等于在公开场合接受了裕亲王的“抬举”,向整个京城宣告了她与裕亲王的“亲近”关系。届时,无论她如何辩解,都会被自动划归为裕亲王一派,彻底卷入皇子们那深不见底的权力纷争之中(裕亲王玄澈虽一向以闲散王爷示人,但其母族乃开国功臣之后,在军中和朝堂皆有不小的影响力,其本人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与世无争)。

这是阳谋。裕亲王算准了她难以拒绝这种“正当”的学术交流邀请。若她称病推辞,便是拂了亲王的面子,显得不识抬举,不仅会得罪裕亲王,也可能给外界留下女医学堂孤傲不合群的印象。可若去了,便是跳进了他精心布置的舆论漩涡。

流珠在书房中踱步,眉头紧锁。春兰和秋菊侍立一旁,亦是面带忧色。

“先生,这宴席,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该如何是好?”春兰忍不住问道。

秋菊性子更急:“那裕亲王分明是不怀好意!想逼先生就范!”

流珠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硬抗是不行的,必须想办法破局。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不能直接拒绝裕亲王,但有人可以。

她立刻铺纸研墨,却并非给裕王府回帖,而是写了一封看似寻常的“工作汇报”奏折,详细陈述了近月来女医学堂的教学进展、《妇人科辑要》的编纂情况,以及下一步准备加强小儿科常见疾病防治研究的计划。在奏折的末尾,她以极其自然、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语气,看似无意地提及:

“……近日得裕亲王府知会,言王爷将于别苑举办‘杏林雅集’,邀集京中医道同仁切磋交流,亦命卑职前往。卑职闻之,深感惶恐。窃思卑职乃一介女流,蒙陛下天恩,执掌女医学堂,乃宫中职差,职责所在,唯尽心竭力,以报圣恩。参与宗室宴饮,与众多外臣医士同席,恐惹非议,有损陛下清誉及学堂声名。然王爷盛情,又关乎医道交流,卑职愚钝,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伏乞陛下圣裁。”

她将这份奏折,通过正式的渠道,递送到了通政司,并且特意让送奏折的小太监,“偶然”在苏培盛当值时,将消息“透露”给了这位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大珰。

果然,这道奏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皇帝玄凌在御书房看到这份奏折时,目光在最后那段关于“杏林雅集”的文字上停留了许久,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放下奏折,对侍立一旁的苏培盛淡淡道:“这个流珠,倒是小心得很。”

苏培盛躬身陪笑:“陛下圣明。流珠女史一心扑在皇差上,怕是真被裕亲王殿下这阵仗给吓着了,唯恐行差踏错,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玄凌未置可否,只轻轻“嗯”了一声。

两日后,皇帝玄凌在召见裕亲王玄澈商议宗室事务后,看似随意地问起:“朕听闻你近日要在别苑办个‘杏林雅集’?倒是风雅。”

玄澈心中一凛,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回皇兄,不过是闲着无事,邀几个懂医的朋友聚聚,聊聊岐黄之术,打发时间罢了。”

玄凌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法是好的。不过,流珠身为女官,执掌的是朕亲自交代的皇差,身份敏感。频繁参与宗室宴饮,与外臣交接,恐惹来不必要的非议。你既爱惜人才,当知如何保全其清誉,勿使其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

这话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玄澈的心上。皇帝的话虽然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流珠是我的人,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适可而止,不要越界。

玄澈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躬身道:“皇兄教训的是。是臣弟考虑不周,只想着切磋医理,忘了避嫌。臣弟知道该如何做了。”

从宫里出来,玄澈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回到王府,立刻下令,给女医学堂的请柬作废,只派人送去一份不显眼的贺仪,言明“得知流珠女史公务繁忙,不敢叨扰,雅集照常,女史不必莅临”。

流珠收到裕王府送来的“谅解”通知和那份薄礼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借皇帝之手,巧妙地化解了这次危机,既没有正面得罪裕亲王,保全了双方的脸面,又再次向皇帝玄凌明确表明了自己“只忠于皇差,不参与党争”的立场,进一步赢得了皇帝的信任。

然而,她也知道,经此一事,裕亲王玄澈那边,绝不会就此罢休。他费尽心机的布局被自己借力打力轻松破解,以这位王爷的心性,恐怕不会再维持之前那种“温和”的接近方式了。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暗藏杀机。

第五节:疫病再现与挺身而出

就在流珠以为可以借着整顿内部、化解裕亲王攻势的间隙,稍稍喘息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再次将她和女医学堂推到了风口浪尖。

仲夏时节,京畿之地本该是万物繁茂,然而一场异常的“喉痹”(根据症状描述,极似现代医学的白喉)疫情,如同鬼魅般在几个贫民聚居区悄然爆发,并迅速蔓延。此病来势凶猛,患者咽喉红肿剧痛,甚至出现灰白色伪膜,导致吞咽呼吸困难,伴有高热、烦躁,孩童感染后病情尤为危重,死亡率极高。

疫情初起,太医院便迅速介入,派遣医官前往疫区,设立了简单的隔离区,开具了传统的清热解毒、利咽消肿的方剂。然而,传统的治疗方法对于凶险的白喉效果有限,疫情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反而因为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以及人们对飞沫传染缺乏认知,而继续扩散。恐慌情绪像瘟疫一样在民间蔓延,人人自危,谈“喉痹”色变。

太医院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一些年轻的太医主张更严格的隔离,但具体措施却不够完善。而像刘鑫这样的保守派,则更强调依据古方用药,对“隔离”、“消毒”等“新法”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过于兴师动众。更重要的是,面对传染性如此之强、照料者极易感染的疾病,许多太医和药童都产生了明显的畏难情绪,行动不免迟缓、敷衍。

流珠在学堂内也听闻了疫情的消息,她根据症状描述,立刻判断这极可能就是白喉。她深知此病的凶险,更清楚在现代医学史上,白喉抗毒素出现之前,其死亡率是何等惊人。依靠传统方剂,恐怕难以遏制。

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立刻召集春兰、秋菊、冬梅等核心学员,以及几位对传染病防治有过研究的老太医(是通过章弥院判私下请来的),结合自己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连夜整理、编写了一份《喉痹疫情防治要则》。

这份要则极其详尽:

一、严格隔离:主张将确诊病患与疑似病患、健康人群彻底分开,设立不同区域,由专人负责,严禁随意走动。病患居住环境每日用石灰水或草药烟熏消毒。

二、个人防护:明确提出“戾气”可通过近距离说话、咳嗽、喷嚏产生的“飞沫”传播。要求所有接触病患的医者、家属必须佩戴一种她用细棉布、纱布多层缝制,中间夹入薄荷、苍术等芳香辟秽药材的“简易口罩”,并勤加更换。接触病患前后必须用皂角水或烈酒洗手。

三、消毒处理:病患的痰液、呕吐物等分泌物,必须用生石灰覆盖后深埋或焚烧。其衣物、用具需沸水煮烫或草药浸泡消毒。

四、护理与治疗:除了提供改良过的、侧重于缓解喉部水肿、清热解毒的草药方剂外,更详细列出了针对呼吸困难患者的穴位按压急救法(如少商、商阳刺血,天突、膻中按压等),以及如何用温盐水为病患清洁口腔,保持呼吸道湿润等护理细节。

五、宣传教育:编写了通俗易懂的防疫口诀,教导民众识别早期症状,强调及时就医、严格隔离的重要性。

要则编写完毕,流珠没有等待太医院的统一指令,她知道官僚体系的效率可能会延误战机。她直接写下言辞恳切的奏章,主动向皇帝玄凌请缨:

“皇上,京中喉痹疫情凶险,百姓惶恐,婴孩罹难,臣女闻之,心如刀绞。太医院诸位大人虽竭力救治,然此病传染极强,需专人细致护理。女医学堂学员,皆通晓护理之法,熟知消毒隔离之要,且多为女子,于照料妇孺病患更具耐心与细心。臣女不才,愿立军令状,率学堂精干学员,前往疫区,协助官府进行病患护理、防疫消毒之事宜。定当竭尽全力,控制疫情,并最大程度保障学员安全,以彰陛下仁德,慰黎民之苦!伏乞陛下恩准!”

奏章递上去不到半日,皇帝的批复就下来了,只有一个朱笔御批的大字:“准!” 同时,皇帝还特意下旨,命内务府、五城兵马司及太医院,务必全力配合流珠女史及女医学堂在疫区的一切行动,不得有误!

有了皇帝的尚方宝剑,流珠立刻行动起来。她在学堂内进行了动员,明确说明了疫区的危险性和此行的使命。令人感动的是,尽管知道前方危险,绝大多数学员都踊跃报名。流珠精心挑选了包括春兰、秋菊、冬梅在内的二十名胆大心细、身体强健、且护理成绩优异的学员,组成了一支“女医学堂抗疫小队”。

出发前,她进行了为期一天的紧急培训,反复强调、演示防护用品的穿戴、消毒流程、急救手法的操作,以及面对病患和家属时应有的态度和沟通技巧。她看着这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庞,心中既有骄傲,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次日清晨,一行二十一人,穿着统一的素色罩衣,戴着特制的口罩,在流珠的带领下,如同出征的战士,毅然奔赴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疫区。她们的身后,是京城百姓复杂的目光,有期待,有怀疑,也有深深的担忧。

疫区奋战与背后的暗手

疫区的景象,比流珠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这里原本就是京中贫苦民众聚居之地,屋宇低矮破败,道路狭窄泥泞,环境卫生极差。疫情爆发后,更添了几分死寂与绝望。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石灰以及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味。被临时征用作为隔离区的几处破败院落和棚户区,挤满了痛苦呻吟的病患,其中不乏年幼的孩童,他们因咽喉肿痛、呼吸困难而小脸憋得青紫,哭声微弱而嘶哑。家属们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太医院派驻的几名医官和药童已是疲于奔命,看到流珠带人前来,如同见到了救星。流珠没有片刻休息,立刻带领学员们投入战斗。

她们首先着手改善隔离环境。将病患按照病情轻重重新分区,危重者集中看护。组织还能活动的轻症患者家属,一起清理垃圾,洒扫庭院,用生石灰水泼洒地面墙壁,焚烧艾叶、苍术等草药进行空气消毒。流珠带来的简易口罩被迅速分发下去,并严格要求所有进入隔离区的人员必须佩戴。

接着,护理工作全面展开。学员们两人一组,按照流珠制定的流程,为病患喂服汤药,用温盐水为他们清洁口腔,耐心地为呼吸困难的患者按压天突、膻中等穴位以缓解症状。她们细心地为高热患者用温水擦拭身体降温,更换被汗浸湿的衣物。对于年幼的孩童,她们更是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和温柔,抱着、哄着,想尽办法让他们喝下药汁。

春兰负责协调物资和人员调度,处事果断,有条不紊;秋菊凭借她对药材的熟悉,严格把控药汤的煎煮质量和分发;冬梅则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学员,负责最繁重的环境消毒和废弃物处理工作,毫不退缩。

流珠更是身先士卒,哪里最危险、最困难,她就出现在哪里。她亲自为那些喉部伪膜严重、濒临窒息的危重病患进行检查,尝试用自制的、缠着干净软布的细竹签小心翼翼地清除部分伪膜(这是极其危险的操作,但她凭借精湛的手感和解剖知识,小心规避着大血管),以暂时缓解呼吸梗阻。她不断地观察、记录病情变化,根据实际情况微调药方和护理方案。

她们的付出,很快见到了成效。严格的隔离和消毒措施,有效地切断了传播链条,新的感染者数量开始明显下降。而细致入微的护理,不仅降低了并发症的发生,也极大地缓解了患者的痛苦,提升了生存率。尤其是那些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孩童的父母,对女医学堂的学员们感激涕零,几乎要跪地磕头。

消息传回宫中,皇帝玄凌闻奏大悦,再次下旨褒奖,称女医学堂“忠勇可嘉,仁心仁术”,并赏赐了不少实用的物资。

然而,就在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流珠和学员们疲惫却充满成就感,准备择日凯旋时,一场精心策划、极其恶毒的阴谋,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猛然窜出,给予了她们致命的一击!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疫区大部分病患病情已经稳定,气氛缓和了许多。一名大约五六岁的男童,名叫狗儿,之前病情危重,在流珠和秋菊的全力救治和精心护理下,已经退烧,喉部肿痛大为缓解,能进些稀粥了。他的父母对女医学堂千恩万谢。

然而,就在他服用了当天下午由负责分发汤药的学员送来的、与往常并无不同的药汤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扼住喉咙,面色瞬间变得青紫,口吐白沫,浑身剧烈抽搐起来!

“狗儿!狗儿你怎么了?!” 他的母亲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孩子。

流珠闻讯赶来时,狗儿已经停止了抽搐,小小的身体瘫软在母亲怀里,瞳孔散大,气息全无。不过半个时辰,一个刚刚脱离危险、生机重现的小生命,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身亡!

“这……这是怎么回事?!” 狗儿的父亲双目赤红,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刚刚送来汤药的那名女学员,又猛地看向流珠,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是你们!是你们的药!我的狗儿刚才还好好的!喝了你们的药就……就死了!!”

这一声怒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原本对女医学堂充满感激的民众,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和家属的悲愤点燃了!怀疑、恐惧、以及被“欺骗”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庸医杀人!”

“什么女医!分明是索命的阎罗!”

“之前治好了都是装的!现在露出真面目了!”

“偿命!让她们偿命!砸了这害人的地方!”

人群瞬间失去了理智,如同潮水般涌向流珠和学员们所在的临时医棚。石块、烂菜叶、土块如同雨点般砸了过来。医棚的木板墙壁被砸得砰砰作响,临时搭起的灶台被掀翻,药罐破碎,黑色的药汁流淌一地。

“保护先生!” 春兰尖叫着,和秋菊一起奋力将流珠护在身后。冬梅试图上前解释,却被一块飞来的石块正中额头,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她半边脸颊。其他学员哪见过这等阵势,吓得惊叫哭泣,缩成一团。

流珠被春兰和秋菊死死拉住,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场面,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愤怒咆哮,再看着地上狗儿那具小小的、已然冰冷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行医至今,她秉承着救死扶伤的信念,从未有过患者因她直接的治疗而死亡!这绝不可能是意外!那药方是她反复斟酌验证的,绝无如此剧烈的毒性!是有人!是有人利用了这个刚刚脱离危险、体质尚虚的孩童,精心策划了这场毒计!不仅要毁了女医学堂,更是要借民众之手,将她们彻底撕碎!

是谁?!是皇后?是刘鑫?还是……其他被她触动了利益,隐藏在更深处的人?

愤怒的人群已经冲破了脆弱的栅栏,眼看就要冲到她们面前,那些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拳头,仿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流珠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凉。难道她和她倾注心血的女医学堂,就要葬身于此了吗?

绝境中的反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雷鸣般震撼了混乱的现场。

“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立刻退散!!”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响起。

只见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枪佩刀的精锐官兵,如同神兵天降,迅速冲入人群,强行将失控的民众与流珠等人隔开。带队的一名身着指挥使官服的中年将领,面容刚毅,目光如电,他大步走到被春兰秋菊护在身后、额头带伤的流珠面前,拱手行礼,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流珠女史受惊了!末将乃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振邦,奉皇上密旨,特来保护女史及众位学员安全,并协助调查孩童暴毙一事!”

原来,皇帝玄凌虽然准了流珠的请求,支持她前往疫区,但也深知疫区情况复杂,人心叵测,更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对女医学堂不利。因此,他早已密令五城兵马司,暗中密切关注疫区动态,尤其是流珠等人的安全。狗儿暴毙、民众围困的消息一传出,兵马司便立刻行动,一方面由赵振邦亲自带队前来控制局面,另一方面则迅速封锁了事发地点,并控制了所有当时负责煎药、送药的相关人员,包括太医院的医官、药童,以及女医学堂的学员和帮忙的民众。

流珠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愤怒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向赵指挥使简要说明了情况,并坚持要立刻参与调查。“赵大人,此事绝非意外!那药方绝无问题!孩童死状蹊跷,必有隐情!我必须亲自查验!”

赵振邦见流珠态度坚决,且言辞确凿,略一沉吟,便同意了。他命令官兵维持秩序,清理出现场,并派人将狗儿的尸体抬到一间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屋内。

流珠不顾劝阻,走入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小屋。她摒退旁人,只留下赵指挥使和一名负责记录的文书。她深吸一口气,戴上自制的羊肠手套,开始仔细地检查狗儿的尸体。

她先是查看了口腔、咽喉,除了之前喉痹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并未发现异常。她又检查了瞳孔、皮肤……一切似乎都指向病情突然恶化。但她不死心,凭借着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和对人体细微变化的敏锐洞察,她将检查的重点放在了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指甲缝、耳后、皮肤褶皱处。

终于,在狗儿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她发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青紫色残留物!紧接着,她用干净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探入狗儿的口腔深处,在靠近咽喉的黏膜上,也刮取到了少量类似的青紫色物质!

这绝非喉痹应有的症状!倒更像是……某种剧毒之物侵入体内,在挣扎或呕吐时,残留在了这些部位!

“赵大人请看!”流珠将采集到的微量物质展示给赵振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物颜色诡异,绝非药汤或喉痹伪膜所有!孩童之死,极可能是中毒所致!”

赵振邦闻言,神色一凛,立刻下令:“彻查!所有接触过汤药的人,一个不许放过!重点搜查他们身上、住处,有无可疑之物!”

兵马司的官兵雷厉风行,立刻对所有被控制人员进行严格的搜身和住处搜查。最终,在负责给狗儿喂药的一名邻居老妇——王婆子的身上,搜出了一个被揉得皱巴巴、但明显用过的小纸包!纸包内还残留着少量同样的青紫色粉末!

“说!这是何物?!”赵振邦厉声喝问。

王婆子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供认道:“是……是有人……给了老身一两银子……让……让老身趁喂药的时候,把这纸包里的东西……混进狗儿的药碗里……他说……说这只是让狗儿病得久一点的巴豆粉……老身不知道……不知道这是毒药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指使你的人是谁?!”赵振邦逼问。

“是……是个脸上有疤的黑衣汉子……老身不认得啊……他……他是在集市上找到老身的……”王婆子语无伦次。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但赵振邦和流珠都明白,一个寻常老妇,绝无可能弄到如此剧毒之物,背后必有主使之人。兵马司立刻根据王婆子的描述,在全城搜捕脸上带疤的黑衣人,同时,对流珠提供的毒物样本,请随行的老太医辨认。

老太医仔细查验后,脸色大变,惊呼道:“这……这是‘断肠草’碾成的粉末!此物毒性极烈,微量即可致命!入喉则喉痹肿胀,入腹则肠穿肚烂!与这孩童症状吻合!”

真相大白!是有人收买了无关之人,利用疫区混乱和人们对女医学堂的信任,投毒杀害病患,然后嫁祸给女医学堂!其心之歹毒,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

消息传回宫中,皇帝玄凌震怒!天子脚下,疫病横行之际,竟有人行此丧尽天良、构陷忠良之事!他立刻下旨,严查投毒案,务必将幕后黑手揪出!同时,以“御下不严、结交奸佞、险酿大祸”为由,将太医院副院判刘鑫停职审查,交由内务府审讯。虽然那名“脸上带疤的黑衣人”最终未能抓获,无法直接指证刘鑫就是主谋,但所有的线索和动机,都隐隐指向了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刘鑫倒台,太医院内的保守势力遭受重创,章弥院判趁机整顿太医院风气。

流珠和女医学堂,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最终凭借着皇帝的暗中维护和她自身超越时代的专业能力与细致观察,再次洗清了冤屈,真相大白于天下。并且因为在此次凶险疫情中不顾生死、挺身而出的卓越贡献,以及蒙受的巨大委屈和构陷,赢得了朝野上下更多的同情、敬佩和信任。

然而,那名无辜惨死的孩童狗儿,却成为了流珠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她救回了许多人,却终究没能挽回这个幼小的生命,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被利用、被牺牲的残酷方式。这份沉重,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条改革医道、济世救人的路上,所面临的,不仅仅是疾病的凶险,更是人心的叵测与斗争的残酷。

疫区的工作在兵马司的协助下彻底结束后,流珠带着疲惫不堪、身心俱创的学员们返回了女医学堂。虽然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流珠知道,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罢休。她必须带着学员们,进行更深刻的内省与整顿,凝聚更强的力量,以迎接未来那更加莫测、更加猛烈的风雨。

而裕亲王玄澈在王府中,得知了流珠此次在疫区的全部遭遇——从主动请缨、深入险地、力控疫情,到被构陷围困、绝境逢生、直至最终反转破局——他端着茶杯,久久沉默,最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的兴趣与探究,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浓厚,甚至带上了一丝……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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