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洛……姐姐?”
“嗯。皇子殿下,您叫我吗?”
“姐姐?真的是您吗?”
阿瑞斯甚至怀疑这是梦境,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并非梦境。
就连梦中都想再见一面的她……此刻竟出现在眼前。
“您怎么消瘦了这么多,皇子殿下……”
“不,那个,不是的!我、我很好!所以——”
“看来我们都有很多话想说,不如先进去坐下慢慢聊?”
听到这话,阿瑞斯才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到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出来。
他低垂着头,涨红着脸轻声应道。
“……我明白了。”
明明。
明明只是,极其短暂的相处时光而已。
共度的岁月远不及分离时日的零头。
为何只要再度面对她的容颜时,脑海里就乱得像打翻的线团。
在连正常思考都困难的情况下,阿瑞斯还是勉强开始理解现状。
阿芙洛姐姐出现在这里,莫非是神明回应了我的祈祷?
又或者……圣女选择此刻让她现身,暗藏着未明说的深意?
其实,无论原因是什么。
至少在此刻,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
哐啷啷。
端着托盘的手不停颤抖,连带着上面的茶壶也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仿佛发生了地震一般。
阿芙洛既没有嘲笑他的窘态,也没有表现出担忧,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那个……请用茶,阿芙洛姐姐。”
阿瑞斯小心翼翼地递过茶杯。
即便是觐见皇帝时,他也未曾这般手足无措。
若让旁人瞧见皇子在小小修女面前如此慌张,定会惊掉下巴吧。
“所以就是,那个……这个茶呢,其实……我在红茶里混了些橘皮——”
“这不是丁香橘皮红茶吗?”
“嗯……对哦。”
“这是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好茶呢!”
可笑的是,当阿芙洛直接说出了他正想说的话时,阿瑞斯再次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才露出了微笑。
“姐姐原来也知道这款茶啊!没错,因为橙皮储备不多,是我特别珍惜的茶……但姐姐来了当然要拿出来!早知道您对红茶也颇有研究的话,就该早点拿出来款待的。”
面对喋喋不休说着“阿芙洛姐姐真是无所不知”的阿瑞斯时。
阿芙洛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是啊。只要是殿下您喜欢的……我全都了如指掌呢。”
“!”
这句直白到近乎僭越的回应。
“阿芙洛姐姐……”
“请先坐下好吗?”
阿瑞斯依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虽然喝茶让身体的颤抖稍稍平复,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始终让阿瑞斯耿耿于怀。
事实上。
最让阿瑞斯在意的原因是,虽然他难以启齿,却已然隐约猜到阿芙洛说那番话的弦外之音。
“皇子殿下。”
“嗯。”
阿瑞斯绷紧指尖,做好了迎接真相的准备。
“首先要向您道歉,我并非普通的修女,想必殿下已经从圣女大人那里听说了些消息,应该大致了解了吧?”
“有所耳闻。”
阿芙洛修女来到此地的缘由——是受圣女派遣。
他早已知晓,这不过是对方派来诱他皈依的宗教棋子。
即便如此仍渴望重逢,仅此而已。
“无论是桌游还是红茶……您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我都一清二楚。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所以,哪怕此刻——
即便她说出“我是圣女大人派来的普通人,并非修女,而是被命令彻底学习皇子殿下的喜好以便劝诱您”,或是“作为侍奉圣女大人的直属修女,此次前来是为了劝诱殿下”这样的话,他也决不会出言责备。
‘没关系的。即便如此,你对我温柔相待的事实不会改变——那是你未曾轻视我的癖好,始终愿意陪我嬉戏的证明。’
其实阿瑞斯本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告诉她没必要在最后时刻那样冷酷无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被阿芙洛蒙蔽双眼的阿瑞斯,暂时遗忘了一个重要事实。
这些神职人员啊,从圣乳开始——
“我是嘉心糖大人赐予阿瑞斯皇子的,一份纯粹真理。”
“……什么?”
“神明对阿瑞斯殿下赐予的一道纯粹真理,而将其具象化的存在,正是我。”
她口中尽是些令人费解的言语。
◆◆
“……也就是说。”
阿瑞斯将刚才从阿芙洛那里听到的解释,又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
“阿芙洛姐姐是由神明‘纯粹真理’构成的存在……先前消失并非因为圣女大人的命令,而是那些纯粹真理已完全耗尽的缘故,是这样吗?”
“没错。”
圣女妮露对阿瑞斯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差地重现了。
这并非什么隐喻性的说法……而是字面意义上,神明那纯粹真理本身的存在。
那算什么?
此刻在眼前鲜活呼吸的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那么……也就是说,阿芙洛姐姐……您究竟是什么人?我的意思是,首先……您应该是人类吧?”
“……”
阿芙洛谨慎地向阿瑞斯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算是神的使者。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意义上的那种存在。”
“神的使者?莫非是天上那位嘉心糖大人派来的?”
“可以这么认为。当然,如果问我是不是人类,这副躯壳是否算人,但归根结底,我终究是被创造出来的存在。”
为了说服阿瑞斯皇子,才获得了皇子殿下会抱有好感的外壳,一个被输入了皇子殿下喜好的存在。
阿瑞斯沉默良久,凝视着早已凉透的茶杯。
知晓真相后,竟莫名感到一丝平静。
说到底,阿瑞斯早就不介意她欺骗自己这件事了。
只是。
面对普通人连想象都难以企及的真相,大脑有些发懵而已。
“……”
一直以来目睹宗教界展现神迹的阿瑞斯。
原以为向他人施展幻象,不过是用白魔法故弄玄虚的把戏。
他认为即便是与魔族合作过程中出现的魔王,教团也完全有能力应对自如。
关于魔气的记载终究停留在两百年前。所谓‘魔气已经变化’这件事,除非能回到过去,否则谁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正因如此,即便见证过无数奇迹,他始终不愿相信神明的存在。
说‘圣女妮露可能就是神明’这种话,更像是拐弯抹角地表达‘神明并不存在’的讽刺。
他只是推测妮露的‘神圣力’远超历代圣女,认为那些奇迹都是她施展的白魔法所致。
但是,听完阿芙洛的叙述后……现在,他已经无法再质疑神明的存在了。
神明是真实存在的。那些宗教人士、圣女大人、母亲所虔诚呼唤的嘉心糖大人,确实存在于世。
换作平时的阿瑞斯,一定会认为‘阿芙洛姐姐在欺骗我’。
尽管这个故事令人难以置信,但阿瑞斯知道她并未对自己说谎。
无论如何,倘若这一切都是真实,她当真是将神明‘纯粹真理’的化身使者,那么有个问题他不得不问。
“那么,神明大人是听到我的祈祷了吗?”
“说到祈祷……”
“我曾向神明祈求……希望能再次见到修女大人,见到阿芙洛姐姐,祈求您赐予我纯粹的真理。而现在,您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
阿芙洛陷入短暂的沉思。
“事实上,神明本打算应允那个祈祷。”
“……什么?”
“也就是说,我最初来找阿瑞斯大人的理由,本是想驯服您。如果阿瑞斯大人能回心转意,哪怕是现在开始信仰神明并献上祈祷,神是准备应允的。”
“抱歉……我实在无法理解。阿芙洛姐姐出现在这里,不正是神明应允我祈祷的证明吗?”
“事情并非完全如此。”
阿芙洛露出略带寂寥的表情轻轻摇头,继续说道:
“实话告诉您吧,皇子殿下。这次与您相见,将是最后一面了。”
“你说什么?”
“当传达神明真意的期限一到……我就要与您永别,从此不会再现身于您面前。”
她坦白了这次相逢本是限期之事。
“阿芙洛姐姐?”
“皇子殿下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再度现身于此?”
“所以说……阿芙洛姐姐,我原以为是神明大人回应了我的祈祷,但你却说并非如此。”
“没错,但我是神的使者。若没有蕴含神爱的纯粹真理,我便无法存续于世。恐怕早已再度消失无踪了吧。
事实上,最初的旨意里。皇子殿下手足无措地向神明祈祷能与我重逢,而神应允了这个请求……这般场景循环上演。恐怕殿下已深陷其中,在旁人眼里或许已沦为愚不可及的模样。”
“!”
“然而最终时刻——当神明目睹殿下为您渴求相见而拼命祈祷的姿态时,祂改变了主意。”
就在这时。
阿芙洛突然伸手,轻轻握住了阿瑞斯雪白的手掌。
阿瑞斯虽然微微颤了一下,却并未抽回被握住的手。
……好温暖。
相触的掌心竟能如此真切地传递体温。
姐姐雪白的肌肤触感,甚至能感知到她指尖另一端跃动的灵魂脉搏。
姐姐你当真……当真不是人类吗?
“我将真实身份乃至终将离去的宿命和盘托出的理由。唯一神嘉心糖大人的真意,那就是——”
◆◆
[嘉心糖:让我们在视野封闭的专属世界里,让阿瑞斯完成毕业吧。]
[嘉心糖:即使没有阿芙洛这样的制约者,也能保持正直地好好生活。]
◆◆
“——是要让阿瑞斯大人毕业呀!”
“毕业……您是说?”
“没错!”
与因这突如其来的词汇而歪头困惑的阿瑞斯不同,阿芙洛再次绽放出阳光般的笑容。
她将自己的存在,全然浸入皇子那如碧海般的眼瞳中。
“让不爱人类的革命家毕业,重生为热爱人类的革命者!”
“!”
听到不爱人类的评价,阿瑞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
“我?不爱人类?”
为了众生之路连牺牲都在所不惜的自己?
说实话,阿瑞斯完全不明白她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此刻阿瑞斯的视野里,阿芙洛灿烂的笑颜实在太过美丽,让他无暇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遵照神的旨意,我会在皇子殿下身边倾囊相授,定要让您顺利毕业!”
◆◆
自那日起。
阿瑞斯生命中最耀眼的星辰开始闪烁,那些如缀满银河碎钻般的日子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