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手下的人已经不太听从他的指挥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李新年往后在开展工作上只会更加困难。
“不行,这件事不能这么办。”
李新年急忙赶往采购科,想重新调整采购科的采购配额。
他不相信治安科的林建国会无缘无故地帮助采购科解决采购问题。
实际上,像他们这种公开采购,表面上并没什么油水可捞。
但背后隐藏的好处却不少,比如人脉的积累,还有影响力的提升。
所以李新年认定,林建国一定和采购科的人私下里有某种协议。
只有这样,他才能理解林建国为什么会愿意插手采购科的份额问题。
采购科的办公室并不设在后勤处,而是在靠近仓库的地方。
因为采购回来的物资往往需要第一时间入库,清点、核对、登记都需要采购员在场。
为了方便,采购科就安排在后勤仓库附近办公。
当李新年匆匆赶到时,路过工人广场,就看到那边已经拉起了横幅:
“工农互助办公室与葫芦口大队专供轧钢厂肥猪交接仪式”
李新年不明白林建国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那个工农互助办公室,李新年是知道的,不过是个空壳部门,连股级都算不上。
在轧钢厂,它只是在文件上挂了个名,连块牌子都没有。
这种空壳部门,厂里每年都会设几个,主要是为了一些临时工作提供便利。
而且,林建国担任主任的这个工农互助部门,在李新年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
据他了解,轧钢厂向葫芦口大队提供一些农具,而对方则供应鸡蛋和蔬菜给厂里。
双方按市场价结算各自提供的物资价值。
原本只是一桩简单的交易,却被林建国搞出这么多花样。
“真是哗众取宠。”
李新年心里很不满。
既然台子已经搭好了,他也没必要再去采购科了,因为他看见采购科的四个副科长都已经在这里。
采购科的人也看到了李新年,但都故意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李新年在轧钢厂因为刘海中的事,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加上与林建国几次交锋都没占上风,很多人觉得他这个代理处长位置不稳,可能不久后要么被厂里提拔的人取代,要么从外面调人进来接任。
显然,没人觉得李新年在轧钢厂能有什么好前途。
这次他又明目张胆地给采购科增加额外任务,更关键的是,他还把自己的那份任务转嫁给了采购科。
按这里不成文的规矩,当领导的大多要承担更重的担子。
不然,他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年头,能真心干事、能带大家吃上肉的领导,才算好领导。
很多人都认这样的领导。
望着台子另一头,正和几个明显不是轧钢厂员工的农民打扮的人交谈的林建国,李新年心里满是懊悔。
早知道林建国是这样难缠的人,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去招惹。
就为了几套劳保制服,竟和林建国这样的人结了怨,现在怎么看都亏大了。
李新年不是没想过跟林建国讲和,一来没找到机会,二来,他也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刘海中还在林建国手下服刑。
提起刘海中,李新年心里就火冒三丈。
那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他进轧钢厂后最大的失误,就是想拉拢刘海中为己所用。
结果事没办成,自己反而栽了进去。
自从刘海中在治安科监督下劳动改造,李新年一次也没去过锻造车间,哪怕工作上有需要,也派别人去。
一来他根本不想见刘海中,二来也怕刘海中胡说八道,把他拖下水。
毕竟,现在关于李新年指使刘海中的传言还只是流言,时间久了自然会淡去。
但如果刘海中再闹起来,事情又会掀起 ** 。
虽然对他没什么实际伤害,但对名声的隐性打击是巨大的。
“那种没用的家伙,当初就该枪毙。”
李新年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这是工农互助的一小步,却是工农无产阶级共同富裕的一大步。”
杨爱国上台讲话时,用这句话作结。
这句话原是林建国告诉他的,用在这场交接仪式上,十分应景。
看到现场那位钢铁报的记者,林建国明白,这场交接仪式很快会被上级知晓。
杨爱国的领导之功,自是跑不掉的。
他林建国这个“工农互助办公室”
,也会进入上级部门的视线。
如果说李新年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林建国要大张旗鼓搞这个看似吃力不讨好的交接仪式。
杨爱国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这场交接仪式,完全是为杨爱国、林建国以及工农互助办公室扬名而设的。
李新年虽办实事的本事有限,可嗅觉却异常灵敏。
这一点,从他能在动荡时期坐上轧钢厂主任的位置,又在风浪平息后全身而退,便不难看出。
从这次仪式中,李新年察觉到,必须重新看待林建国这个年轻人了。
从前他只当林建国是运气好、年轻气盛,自己之前吃的几次亏,不过是被对方“乱拳打死老师傅”
的莽劲撞上。
可此刻,李新年才惊觉:林建国,或者说他背后的杨爱国,绝不简单。
唯一让李新年难以断定的,是这场仪式究竟是林建国一手策划,还是杨爱国在幕后安排。
杨爱国讲完话,台下听到广播赶来围观的工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紧接着,停在台旁的一辆解放卡车被掀开了严实遮盖的篷布——整整五十头已经处理干净的肥猪,悬挂在车斗焊制的钢架上,场面震撼人心。
有眼尖又懂行的人估算,每头猪少说也有两百五十斤以上。
五十头加起来,总重超过一万两千五百斤。
按人头分配,每人能分到三斤猪肉。
三斤猪肉,分量可不轻。
在那个一个月都不一定领到三两肉票的年代,这批猪肉作为轧钢厂的工人福利,既不需要肉票,也不用花钱,让每个看到这一车肥猪的工人心里都明白:今年过年,油水足了。
今年走亲访友,脸上也有光。
这一刻,工人们对杨爱国这位厂长满意至极,对葫芦口大队的农民兄弟感激不尽,对工农互助办公室更是拥护有加。
一些参与了农具制作的低级工人,更是挺起胸膛,自豪地向旁人表示:他们亲手打造的农具,不仅帮了农民兄弟,更为轧钢厂换来了这么多猪肉。
钢铁总厂派来的摄影师也激动地不停按着快门,仿佛胶卷不要钱似的。
连见多识广的他,都被这满车肥猪的场面所震撼。
随后,葫芦口大队的宁大伟带着队员们登上卡车,两人一组,将一头头猪从车上抬下,搬到了台上。
在台子上,工人们的注视下,一头头猪被当场称重。
称完,就交给轧钢厂后勤仓库的工人。
他们抬起猪,整齐地码上推车。
这些肥猪,都将被送进后勤的冷库。
待到年底关饷时,它们会被分割成肉块,作为年货,分发给轧钢厂的工人。
一头头肥猪被称重、报数、送上推车。
每报一个数字,底下就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工农弟兄们哪,我们是一家人呐——”
台下,已经有工人带头唱起《工农一家人》。
一时间,歌声震天。
望着台上一头头被抬走的肥猪,听着台下响亮的歌声,
李新年的手脚冰凉。
他知道,这一次,不管后勤处使出多大的力气,
所有的成绩、所有的功劳,都会被林建国那个空壳部门——工农互助办公室截走。
到了年底,工人们领再多东西,也只会感谢工农互助办公室,感谢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葫芦口大队。
“太狠了。”
李新年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釜底抽薪。
不是架空他,而是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替别人做了嫁衣。
摆在李新年面前的,只剩两条路。
一是摆烂,敷衍厂里交给他的年货采购任务;
二是继续努力,把任务办好。
选第一条,他心里痛快,但后果承担不起。
这次要是办砸了,有林建国做对比,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来年开工前,灰溜溜离开轧钢厂。
选第二条,虽不会被追责,却也捞不着功劳——风头早被林建国和他的工农互助办公室抢光了。
此刻,李新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林建国钻空子的机会。
要是当时没想着拿捏采购科的人,直接把采购任务搞定,今天在台上讲话的,说不定就是他李新年。
多好的机会——能让全厂工人记住他,后勤处那个“代”
字,年底就能摘掉。
再活动活动,来年或许还能挂个副厂长的头衔。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还得拼尽全力,只为能在轧钢厂继续待下去。
必须准确无误地完成厂办下达的采购任务,甚至还要超额完成。
“这实在太欺负人了。”
这一刻,李新年简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这是他踏入政界以来,所面临的最严峻危机。
问题是,对方走的全是光明正大的路子,李新年连一点动手脚的空间都没有。
他确信,只要自己敢在这批猪肉上做文章,愤怒的工人们一定会把他撕成碎片。
刘海中的事,大家可能还当作谣言或笑谈;
但猪肉出了问题,工人们可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他们只会把矛头对准最大的嫌疑人。
到那时,李新年就能亲身体会,什么叫做真正的工农铁拳。
交接仪式顺利结束。
工人们兴高采烈地散去,议论纷纷,对接下来的工作更有干劲。
杨爱国、宁大伟和林建国也聚到了一起。
“宁大队长,再次感谢你们大队、感谢农民兄弟姐妹对我们轧钢厂和工人同志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