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的夜，是寂静的。
不同于港岛的灯火辉煌，这里的码头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海风中孤独地摇曳，将巨大的集装箱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海水咸腥的气息和柴油的淡味。
陈永仁独自一人，开着一辆半旧的丰田车，停在了码头入口的远处。他没有立刻开进去，只是熄了火，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如同他此刻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不是傻子。韩琛的命令，处处都透着诡异。没有具体的时间，没有接头人，没有货物信息，只给了一个空泛的地点，还特意强调“一个人去”。
这根本不是交易，这是一场鸿门宴。
韩琛在怀疑他。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得他四肢发寒。他在韩琛身边潜伏了近十年，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眼看就要接近核心，却在这个关头，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深吸了一口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不去。不去，等于直接承认自己心虚。
他不能报警。黄Sir说得很清楚，警察的出现，会让他立刻暴露，死得更快。
唯一的生路，就是走进这个陷阱，并且，活着出来，还要赢得韩琛的信任。
他将烟头弹出窗外，那道小小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旋即被黑暗吞噬。他发动汽车，没有开大灯，像一头幽灵般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码头的腹地。
他没有直接驶向韩琛所说的那个区域，而是在外围一处废弃的货物堆场停下，然后徒步，利用集装箱的阴影作为掩护，向核心区域潜行而去。多年的卧底生涯，让他拥有了野兽般的直觉和猎人般的耐心。
很快，他在一处高高的集装箱顶上，找到了自己的观察点。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韩琛指定的那个空旷区域。
月光下，三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如同蛰伏的猛兽，藏在不同方向的阴影里，车窗紧闭，但陈永仁几乎能感受到从车里透出的、冰冷的杀气。他甚至能认出其中一辆，是韩琛最得力的杀手“迪路”的座驾。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只要他的车一开进去，立刻就会被来自至少三个方向的火力，打成筛子。
陈永仁的心，沉到了谷底。韩琛对他，已经动了必杀之心。
怎么办？
硬闯，是死。退缩，也是死。
他蹲在冰冷的铁皮上，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让他混乱的大脑，瞬间清明。
他忽然想通了。韩琛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他陈永仁，到底是不是鬼的答案。既然是考试，那就要按照考官的思路来答题。
他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回到自己的车上。然后，他驱车离开了码头，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韩琛的电话。
“琛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疲惫。
“阿仁？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韩琛的声音，沉稳依旧。
“琛哥，我到西贡码头了。”陈永仁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看着远处码头的方向，语气平静地汇报，“你说的那个区域，我找遍了，只有一个空的集装箱，连个鬼影都没有。是不是泰国佬那边，搞错了时间？”
电话那头，韩琛沉默了。
陈永仁能想象到，此刻的韩琛，一定正拿着另一部电话，向码头的枪手确认情况。
他赌的，就是信息差。枪手们只能看到目标区域的情况，而他，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套，从一个更高的维度，在和韩琛对话。
“你确定，没有其他人？比如……警察？”韩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醇的试探。
“警察？”陈永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了一声，“琛哥，你开玩笑吧？这鬼地方，风都能把人吹跑，除了海浪声，什么都听不见。我烟都抽三根了，冷得要死。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场子里还有一堆烂账等着我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坦然和一丝不耐烦。这是一个对自己老板绝对忠诚，并且因为白跑一趟而略有怨言的头马，最该有的反应。
这一下，彻底打消了韩琛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警察没来。陈永仁也真的去了。一切，都证明刘建明那个混蛋，在撒谎。
“好，知道了。辛苦你了，阿仁。”韩琛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和亲切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愧疚，“可能真是时间搞错了。你先回来吧，早点休息。”
“好，琛哥。”
挂掉电话，陈永仁靠在冰冷的亭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半山别墅。
韩琛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立刻拨通了迪路的电话。
“撤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烧灼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怒火。
他竟然，差一点就亲手杀掉了自己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刘建明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刘建明，不仅背叛了他，还想借他的手，除掉陈永仁，这个他韩琛未来的希望！
不可饶恕！
韩琛的眼中，杀机沸腾。他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手下一个专门负责“清理门户”的头目。
“找到刘建明。”他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不用带回来了。我要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处理完这一切，他又拨通了陈永仁的电话。
“阿仁，还没睡吧？”这一次，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亲切。
“还没，琛哥，刚到家。”
“刚才，是我不对，信错了人，让你白跑一趟。”韩琛的语气，充满了歉意，“刘建明那个王八蛋，出卖了我们。他告诉我说你是警察，我才会试你一下。阿仁，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琛哥。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陈永仁的声音，听起来受宠若惊。
“好！我就知道你懂我！”韩琛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陈永仁的激赏，“从今天起，尖东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那些老家伙，谁不服，你随时可以动他！还有，刘建明那个叛徒，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以后，你在警局里，就是我唯一的眼睛！”
这一刻，陈永仁的卧底生涯，达到了顶峰。他获得了韩琛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他犯罪帝国的最高管理权限。
但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刀尖的最高处，下一步，无论朝哪边，都是万丈深渊。
尖沙咀，一家不起眼的音响店。
这是陈永仁唯一的“安全屋”。只有在这里，沉浸在蔡琴悠扬的歌声中，他才能短暂地忘记自己那该死的双重身份，做回一个纯粹的音乐爱好者。
他刚从西贡回来，心力交瘁，正准备放一首《被遗忘的时光》，让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两个客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青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进门就占据了一个可以总览全局的角落，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另一个，则是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帆布包，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正是林小乐和阿杰。
“老板，随便看看。”林小乐对着正在擦拭机器的陈永仁，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陈永仁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小乐也不去打扰他，而是在店里自顾自地逛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好奇宝宝。
“哇，金嗓子cd机？老板你这个是老款的dp75吧？品相这么好，难得啊！”
“这对丹拿信心c4，也是经典了。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喜欢Atc的监听风格，人声厚实。”
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的全都是音响发烧友才懂的黑话。
陈永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顾客。
“你很懂？”他开口问道。
“谈不上懂，就是喜欢瞎琢磨。”林小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以前也攒钱想买一套，后来发现，买得起机器，买不起放机器的房子，就放弃了。”
这个自嘲的笑话，让店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陈永仁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年轻人，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
林小乐走到陈永仁正在调试的那套系统前，指着那对巨大的落地音箱，赞叹道：“老板，你这套家伙，听人声，肯定是一绝。细节、感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造型别致的都彭打火机，放在了旁边的功放机上。
然后，他话锋一转，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不过，有些话，光是用耳朵听，可能会听不清。万一风太大，或者……有人故意不想让你听清楚呢？”
陈永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林小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林小乐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保持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继续说道：“这种时候，还是录下来，回家用你这套好音响，慢慢听，才能听得真切。老板，你说对不对？”
说完，他对着陈永仁眨了眨眼，然后转身，招呼着角落里的阿杰：“阿杰，走了，这里的东西太贵，我们买不起。”
两人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出了音响店，仿佛只是两个来开眼界的穷学生。
陈永仁僵在原地，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遗忘在功放机上的打火机。
他伸出手，颤抖着，将它拿了起来。入手的分量和质感，都和普通的打火机无异。但当他用指甲，轻轻抠开侧面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时，他看到了里面隐藏的微型USb接口和录音开关。
这不是打火机。
这是一支高性能的录音笔。
那个年轻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需要这个？“风太大”……“不想让你听清楚”……这些话，分明是在暗示着什么！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部秘密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黄志诚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
【天台，速来。】
陈永仁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瞬间明白了。刘建明狗急跳墙，约了黄Sir在天台摊牌。而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提前预知了这一切，特意来给自己送来了这件“武器”！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录音笔揣进怀里，抓起外套，冲出了音响店。
夜色下，刘建明站在一栋商业大厦的天台上，任由狂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的脸上，是一种疯魔般的平静。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韩琛手下的电话，电话里，对方用戏谑的语气告诉他，他的死期到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韩琛彻底抛弃。
唯一的生路，就是除掉黄志诚！只要黄志诚死了，就没有人能证明他是黑警。他就可以删掉自己的档案，彻底“洗白”，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黄志诚的号码。
“黄Sir，聊聊？”
“刘建明？”黄志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在你对面那栋大厦的天台。”刘建明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我知道你的卧底是谁。想保住他，就一个人上来。如果你报警，我保证，明天全香港的报纸头条，都是他的照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
刘建明知道，他赢了。陈永仁，就是黄志诚的软肋。
“好。”黄志诚只说了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黄志诚独自一人，走了上来。
两个在黑暗中纠缠了半生的男人，终于迎来了他们最后的对峙。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林小乐和阿杰站在唐楼的窗边，看着虚拟光幕上那代表着陈永仁和黄志诚的两个光点，正飞速地向同一个红点——刘建明所在的天台——移动。
【隐藏任务：协助陈永仁、刘建明揭开“卧底真相”。】
【任务进度：99%】
“演员就位，灯光就位，剧本也已经到了最后一页。”林小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现在，就看我们最后的‘主角’，能不能拿到属于他的‘奥斯卡’了。”
“而我们，也该准备领取通关奖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