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顺着林小乐的目光望去，那个被称为明锋的男人，正被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黄毛混混，一把夺过明锋手里擦得锃亮的皮鞋，轻佻地在自己满是污泥的裤腿上蹭了蹭，然后扔回他怀里，用下巴指着自己的鞋，嚣张地说道：“瘸子，帮我擦干净，今天这保护费，就算你交了。”
明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涨起了一片屈辱的潮红。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紧紧攥着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不听使唤的右腿，又看了看对面三个身强力壮的混混，最终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弯下了腰。
曾几何时，他也是在万众瞩目的球场上，一脚定乾坤的“黄金右脚”。而现在，他却要在这肮脏的街头，为几个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卑微地弯下自己骄傲的脊梁。
这巨大的落差，像一把淬毒的尖刀，日复一日地凌迟着他的灵魂。
“我们……还是走吧。”阿星拉了拉林小乐的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自己就是个在泥潭里挣扎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闲事？更何况，对方是三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混混。
“走？”林小乐挑了挑眉，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cpo同志，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位有什么误解？你的‘产品’——少林功夫，难道就是用来看的吗？现在，潜在的‘天使投资人’正在遭受人身威胁和财产勒索，这是多么完美的‘产品演示’场景！这是千载难逢的‘市场切入点’！你现在退缩，就等于在产品发布会当天，告诉全世界你的ppt是p的！”
“可是……”阿星还是犹豫不决。他已经太久没有跟人动过手了，那身功夫，连同他的自信，早就被现实磨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可是的！”林小乐看出了他的胆怯，知道必须下一剂猛药。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扯着嗓子，对着那几个混混大喊一声：“喂！你们几个！以大欺小，人多欺少，还欺负一个残疾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三个混混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到了衣衫褴褛、但站得笔直的林小乐，以及他身后那个缩着脖子、恨不得当场隐形的阿星。
明锋也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
黄毛混混上下打量了林小乐一番，看到他那一身比乞丐还专业的行头，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哟，又来一个捡垃圾的？怎么，想学人家英雄救美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哈哈哈！”另外两个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
林小乐完全不为所动，他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吵架的架势，嘴炮模式全开：“我什么德行？我至少知道做人要有底线，不像你们，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韭菜，干着掏下水道的勾当。看你们这年纪，本该是在学校里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结果你们倒好，在这大街上为‘陀地费之崛起而勒索’。你们的父母要是知道，辛辛苦苦供你们长这么大，结果就培养出几个社会的人形垃圾，棺材板都得气得做仰卧起坐！”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还夹杂着一堆混混们听不懂的词，但那股子嘲讽的劲儿，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黄毛混混的脸当场就黑了，他把手里的铁棍往地上一顿，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个臭要饭的，嘴还挺利索！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他便提着棍子，朝林小乐走了过来。
“阿星！看你的了！”林小乐嘴上喊得响亮，身体却很诚实地往阿星身后一躲，嘴里还念念有词，“敌方已进入我方‘产品’有效攻击范围，cpo同志，请求火力覆盖！重复，请求火力覆盖！”
阿星的脸都白了。他被林小乐这个骚操作搞得骑虎难下，眼看着那根闪着寒光的铁棍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却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脚猛地向后一摆，随即如同一条绷紧到极致的钢鞭，狠狠地抽向了脚边一个被丢弃的、空空如也的油漆铁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喧闹的街头炸开！
那沉甸甸的铁桶，仿佛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瞬间扭曲变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色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嗖”的一声，朝着黄毛混混激射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黄毛混混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瞳孔里就倒映出一个飞速放大的扭曲铁桶。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道残影就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轰——！！！”
一声更大的巨响从他身后传来。
黄毛混混僵硬地转过头，只见身后那面厚实的砖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砖石碎裂，尘土飞扬。而那个油漆铁桶，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墙体之中，只留下一个扁平的、如同废铁饼般的屁股，还兀自“嗡嗡”地颤抖着，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一阵冷风吹过，几根被削断的黄毛，悠悠地从他眼前飘落。
“……”
全场死寂。
那两个原本还在看戏的混混，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明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死死地盯着阿星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右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一脚的力量，这一脚的精准……这不就是他做梦都想找回来的感觉吗！
林小乐从阿星背后探出头来，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拍了拍阿星的肩膀，用一种产品经理向客户介绍功能的语气，淡定地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少林足球V1.0’版本的核心功能——‘大力金刚腿·精准制导爆破’模式。优点是威力巨大，指哪打哪；缺点是有点费墙。后续V2.0版本，我们会加入‘威力可调节’选项，实现‘民用级’和‘军用级’的无缝切换。”
黄毛混混浑身一哆嗦，感觉裤裆里一阵湿热。他再看向阿星时，那眼神已经从轻蔑变成了极度的恐惧，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高达。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铁棍“当啷”掉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大……大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就是个人形垃圾！我不该给社会添麻烦！我这就滚，我滚得远远的！”
说完，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墙边，使出吃奶的劲，想把那个铁桶抠下来，嘴里还念叨着：“大哥的‘产品’我不能弄丢了……”
“行了行了，那个就当是‘一次性体验装’，送你了。”林小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带着你的人消失，别影响我们谈生意。”
“是是是！”黄毛混混如蒙大赦，招呼着另外两个早已吓傻的同伴，屁滚尿流地逃离了现场，速度快得堪比百米冲刺。
危机解除。
林小乐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不存在的领带，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专业的笑容，拉着还在发懵的阿星，走到了明锋面前。
“明锋先生，你好。”林小乐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小乐，‘少林功夫足球发展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兼cEo。这位是我的合伙人，公司的cpo，阿星先生。”
阿星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对着明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才那一脚，仿佛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也让他找回了一丝久违的感觉，一种……被称为“力量”的感觉。
明锋没有理会林小乐伸出的手，他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从头到脚地审视着阿星。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是练家子？”
“没错！”林小乐抢在阿星开口前回答，“阿星先生，乃是少林正宗嫡传弟子，身负失传已久的大力金刚腿绝学。刚才那一脚，不过是他实力的冰山一角。用我们行业的话来说，那只是一个‘demo演示’。”
“少林功夫？”明锋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功夫再好，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二十年前，我这条腿，别人都说是‘黄金右脚’，一脚能踢出几百万的身家。可结果呢？”
他拍了拍自己那条僵硬的右腿，眼中是化不开的怨毒与悲凉，“结果，就是被人生生打断，像条狗一样，在这街上苟延残喘了二十年！”
“说得好！”林小乐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用力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明锋先生，你简直说出了我们所有‘从业者’的‘用户痛点’！‘功夫没用论’，这正是当前整个‘传统武术市场’面临的最大困境！空有一身屠龙技，却无处施展，无法变现，最终只能被时代所淘汰！这太可惜了！”
明锋被他这番奇谈怪论搞得一愣。
“但是！”林小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灼热起来，“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解决这个‘痛点’！我们有一个颠覆性的‘商业计划’，一个能让功夫重现辉煌、让足球改朝换代的伟大构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写着阿梅电话的五元纸币（这是他身上唯一的纸），在明锋面前展开，仿佛那是一份价值连城的商业计划书。
“我们的项目，就是将‘少林功夫’与‘现代足球’进行跨界融合！”林小乐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想象一下，一支由武林高手组成的足球队！大师兄的铁头功用来头球攻门，二师兄的旋风地堂腿负责中场扫荡，三师兄的金钟罩铁布衫就是最坚固的龙门，还有阿星的大力金刚腿，那就是我们无坚不摧的‘意大利炮’！这样的球队，别说全国冠军，就算是世界杯，又有何惧哉！”
明锋听着这天方夜谭般的构想，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荒谬，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疯子。”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们两个，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乔布斯当年在车库里造电脑的时候，所有人也说他是疯子！马斯克说要造回收火箭的时候，全世界都当他是个笑话！”林小乐慷慨激昂地反驳道，“每一个伟大的变革，最初都源于一个看似疯狂的想法！我们不是疯子，我们是‘梦想家’！而你，明锋先生，你曾经是这个领域最顶尖的王者！你比任何人都懂足球，比任何人都渴望复仇，渴望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复仇？”明锋的身体猛地一震，死死地盯着林小乐，“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林小乐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我知道你被谁出卖，我知道那个叫‘强雄’的人现在过得多么风光。他踩着你的断腿，登上了足球界的巅峰，而你，只能在这里，为几个小混混擦鞋。你甘心吗？你那条黄金右脚，难道就只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隐隐作痛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明锋最深的伤口上。
明锋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个陌生人，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将他隐藏了二十年的屈辱和不甘，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们有‘产品’，有‘技术’，有‘商业模式’，但我们缺少一个懂行的‘教练’，一个能带领我们走向成功的‘领路人’。”林小乐的语气放缓，充满了诚意，“我们缺少你，明锋先生。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主教练。我们一起，把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把那些出卖过你的人，统统踩在脚下！我们不去争什么冠军，我们要做的，是创造一个时代！”
阿星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林小乐，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这个家伙虽然满嘴胡言乱语，但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点燃了自己心中那早已熄灭的火焰，也说出了明锋深埋心底的渴望。
明锋沉默了。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街上的喧嚣似乎都离他远去，他的耳边，只回响着林小乐那句“你甘心吗？”。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股颓丧和绝望，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所取代。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说道：“没用的……组建球队要钱，训练要场地，报名比赛要人脉……这些，我们都没有。”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拥挤的人潮，那萧索的背影，仿佛在拒绝整个世界。
“唉，可惜，天使投资人进入‘尽职调查’阶段后，发现项目初期的‘现金流风险’过高，暂时搁置了‘投资意向’。”林小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煞有其事地总结道。
“他……他是不是不相信我们？”阿星有些失落地问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明锋会答应。
“不，他信了。恰恰是因为他信了，所以他才更害怕。”林小乐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一个被淹死过一次的人，就算看到岸边有艘船，他也不敢轻易上去。他需要时间，也需要我们给他更多的‘信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星彻底没了主意，下意识地把林小乐当成了主心骨。
“怎么办？”林小乐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次‘路演’虽然没有当场拿到‘融资’，但我们成功地向‘投资人’展示了‘核心产品’的潜力，并植入了‘复仇’这个强大的‘情感锚点’。他现在肯定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尽调’的这段时间里，把我们的‘创始团队’搭建起来！”
他一把搂住阿星的肩膀，指向了城市另一个方向，眼中闪烁着名为“忽悠”的光芒。
“走吧，cpo同志！现在，让我们去拜访公司的第一位‘种子用户’兼未来的‘首席风控官’——金钟罩铁布衫，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