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 然 “ 水 力 纺 纱 机 ” 的 设 计 暂 时 受 阻 ， 但 李 斯 并 未 停 止 为 减 轻 乡 邻 ， 尤 其 是 妇 孺 劳 作 负 担 而 努 力 。 他 转 变 思 路 ， 不 再 执 着 于 一 蹴 而 就 的 宏 大 工 程 ， 而 是 将 目 光 投 向 那 些 日 常 生 活 中 最 常 见 、 最 耗 人 力 的 细 微 之 处 。 他 深 知 ， 真 正 的 改 善 ， 往 往 蕴 藏 在 这 些 看 似 平 凡 的 劳 作 里 。 依 靠 现 有 的 条 件 和 村 中 木 匠 、 铁 匠 的 智 慧 与 手 艺 ， 他 们 从 一 点 一 滴 入 手 ， 依 旧 取 得 了 一 些 实 实 在 在 的 成 效 ， 如 同 涓 涓 细 流 ， 汇 聚 成 河 ， 让 “ 妇 孺 劳 作 得 减 轻 ” 这 句 话 ， 不 再 是 纸 上 空 谈 。
他 的 目 光 首 先 投 向 了 日 常 取 水 这 一 项 繁 重 且 重 复 的 劳 动 。 村 中 只 有 几 口 公 用 的 水 井 ， 井 台 由 青 石 垒 成 ， 岁 月 在 上 面 留 下 了 深 浅 不 一 的 绳 痕 。 距 离 水 井 较 远 的 人 家 ， 特 别 是 那 些 住 在 坡 地 上 的 ， 每 日 取 水 便 是 一 场 漫 长 的 跋 涉 。 清 晨 和 黄 昏 ， 常 能 看 见 妇 人 或 半 大 的 孩 子 ， 弓 着 腰 ， 用 陶 罐 或 木 桶 肩 挑 手 提 ， 步 履 沉 重 地 行 走 在 蜿 蜒 的 小 路 上 。 一 趟 又 一 趟 ， 直 到 家 中 的 水 缸 满 溢 ， 才 能 勉 强 满 足 一 家 人 的 饮 用 、 洗 涤 和 喂 养 牲 畜 之 需 。 夏 日 汗 流 浃 背 ， 冬 日 寒 风 刺 骨 ， 井 台 周 围 常 年 湿 滑 ， 存 在 着 看 不 见 的 危 险 。
李 斯 与 村 里 经 验 最 丰 富 的 老 木 匠 多 次 商 议 ， 决 心 对 传 统 的 桔 槔 （ 俗 称 “ 吊 杆 ” ） 进 行 改 进 。 他 们 选 用 更 结 实 的 木 料 ， 精 心 计 算 后 ， 加 长 了 力 臂 ， 并 调 整 了 配 重 石 的 位 置 和 重 量 ， 使 得 利 用 杠 杆 原 理 提 水 时 ， 所 需 的 力 气 大 为 减 少 。 同 时 ， 他 们 拆 换 了 井 口 那 架 已 经 吱 呀 作 响 的 旧 辘 轳 ， 新 制 的 辘 轳 轴 心 用 了 少 许 桐 油 润 滑 ， 摇 动 起 来 更 为 顺 滑 省 力 。 李 斯 还 细 心 地 让 人 将 井 台 周 围 也 铺 上 碎 石 ， 防 止 积 水 湿 滑 。 虽 然 这 仍 是 人 力 操 作 ， 但 效 率 和 安 全 性 都 提 高 了 不 少 ， 妇 孺 们 操 作 起 来 ， 脸 上 的 表 情 明 显 轻 松 了 许 多 。 此 外 ， 李 斯 还 鼓 励 并 资 助 那 些 院 落 宽 敞 的 村 民 ， 在 自 家 院 里 挖 掘 小 型 的 蓄 水 池 ， 或 置 办 更 大 的 水 缸 ， 在 取 水 相 对 方 便 的 时 段 多 储 备 一 些 ， 以 减 少 每 日 往 返 的 次 数 和 强 度 。 这 一 点 滴 的 改 变 ， 让 清 晨 井 边 等 候 的 队 伍 不 再 那 么 冗 长 ， 也 让 坡 上 的 人 家 喘 了 一 口 气 。
其 次 ， 他 关 注 到 粮 食 加 工 的 辛 劳 。 将 谷 物 去 壳 、 磨 成 粉 ， 是 家 家 户 户 ， 尤 其 是 妇 人 们 的 一 项 重 要 工 作 。 沉 闷 的 杵 臼 撞 击 声 ， 常 在 村 落 里 此 起 彼 伏 。 传 统 的 杵 臼 极 为 费 力 ， 效 率 低 下 ； 石 磨 虽 然 先 进 些 ， 但 推 动 那 沉 重 的 磨 盘 需 要 强 壮 的 劳 力 ， 往 往 需 要 家 中 男 子 或 几 个 妇 人 轮 流 上 阵 ， 耗 费 大 半 天 时 间 ， 才 能 完 成 一 家 人 数 日 的 口 粮 准 备 。 李 斯 想 起 了 之 前 与 墨 家 工 匠 交 谈 时 ， 对 方 提 到 的 利 用 畜 力 的 可 能 性 。 他 心 中 一 动 ， 决 定 尝 试 。
他 出 资 并 说 服 村 正 ， 将 村 口 一 间 废 弃 的 旧 屋 修 缮 改 造 ， 设 立 了 一 个 简 单 的 畜 力 磨 坊 。 核 心 在 于 设 计 一 套 可 行 的 齿 轮 和 传 动 杆 ， 将 驴 子 或 骡 子 绕 圈 行 走 的 动 力 ， 平 稳 地 传 递 给 中 心 那 台 加 大 的 石 磨 。 这 过 程 并 非 一 帆 风 顺 。 最 初 的 几 套 传 动 机 构 ， 要 么 是 木 制 齿 轮 强 度 不 够 ， 在 畜 力 拉 动 下 崩 断 了 齿 牙 ， 要 么 是 传 动 杆 衔 接 不 佳 ， 动 力 损 失 严 重 ， 驴 子 走 得 费 力 ， 磨 盘 却 转 得 缓 慢 。 但 李 斯 并 未 气 馁 ， 他 与 木 匠 、 铁 匠 一 起 ， 反 复 琢 磨 ， 不 断 改 进 。 木 匠 负 责 调 整 结 构 ， 铁 匠 则 为 关 键 部 位 打 制 了 铁 箍 和 加 固 件 。 经 过 数 次 失 败 和 调 试 ， 一 套 相 对 稳 定 可 靠 的 畜 力 传 动 装 置 终 于 成 功 运 转 起 来 。
从 此 ， 村 民 们 可 以 将 谷 物 送 到 磨 坊 ， 支 付 少 许 费 用 （ 通 常 是 用 少 量 粮 食 或 帮 工 等 方 式 抵 偿 ） ， 便 可 由 驴 子 拉 动 磨 盘 ， 高 效 地 完 成 磨 粉 工 作 。 磨 坊 开 张 那 日 ， 许 多 村 民 都 来 围 观 ， 看 着 驴 子 蒙 着 眼 ， 不 紧 不 慢 地 绕 圈 ， 沉 重 的 磨 盘 随 之 均 匀 地 旋 转 ， 金 黄 的 谷 物 从 磨 眼 流 入 ， 很 快 就 变 成 了 雪 白 的 粉 末 从 磨 缝 间 溢 出 。 负 责 推 磨 的 妇 人 和 少 年 们 ， 站 在 一 旁 ， 脸 上 露 出 了 惊 讶 和 欣 喜 的 神 情 。 这 项 改 进 ， 极 大 地 解 放 了 他 们 的 劳 力 ， 让 他 们 可 以 将 节 省 下 来 的 宝 贵 时 间 ， 用 于 纺 织 、 照 料 菜 园 或 者 仅 仅 是 休 息 片 刻 。
再 者 ， 对 于 纺 织 本 身 ， 在 水 力 驱 动 一 时 难 以 实 现 的 情 况 下 ， 李 斯 并 未 放 弃 ， 而 是 将 重 点 放 在 了 改 良 现 有 的 手 摇 纺 车 上 。 他 请 木 匠 仔 细 研 究 村 里 常 用 的 几 种 纺 车 ， 寻 找 那 些 可 以 优 化 的 细 节 。 他 们 发 现 ， 很 多 纺 车 的 纺 轮 制 作 得 不 甚 圆 润 ， 转 动 起 来 晃 动 不 已 ， 不 仅 噪 声 大 ， 也 增 加 了 阻 力 ； 锭 子 的 表 面 粗 糙 ， 会 增 大 与 纱 线 的 摩 擦 ； 纺 锤 的 角 度 和 重 量 若 不 合 适 ， 会 导 致 牵 伸 不 匀 ， 易 出 次 品 ， 也 更 耗 费 手 腕 的 力 气 。
于 是 ， 木 匠 们 精 益 求 精 ， 选 用 纹 理 细 密 、 干 燥 透 彻 的 木 料 ， 将 纺 轮 做 得 更 圆 、 更 均 衡 ， 并 在 轴 承 处 加 入 了 自 制 的 滑 油 ； 他 们 用 细 砂 石 和 干 草 将 锭 子 反 复 打 磨 ， 直 至 光 滑 如 玉 ； 又 根 据 不 同 纺 线 的 需 求 ， 微 调 纺 锤 的 角 度 和 配 重 。 这 些 细 微 的 改 进 ， 单 个 看 来 或 许 不 起 眼 ， 但 综 合 起 来 ， 却 能 让 纺 纱 的 过 程 顺 畅 不 少 。 妇 人 们 发 现 ， 摇 动 同 样 数 量 的 纱 线 ， 手 臂 和 手 腕 的 酸 胀 感 减 轻 了 ， 纺 出 的 纱 线 质 量 也 更 加 均 匀 结 实 。 同 时 ， 李 斯 也 请 桓 谨 先 生 在 乡 学 授 课 之 余 ， 偶 尔 向 那 些 前 来 旁 听 或 等 待 弟 妹 放 学 的 妇 人 少 女 们 ， 讲 授 一 些 更 有 效 率 的 纺 纱 手 法 和 简 单 的 织 布 技 巧 。 这 些 来 自 书 本 和 更 广 泛 经 验 的 知 识 ， 虽 然 只 是 口 耳 相 传 ， 却 也 如 同 点 亮 了 一 盏 小 灯 ， 照 亮 了 她 们 日 复 一 日 的 劳 作 ， 起 到 了 意 想 不 到 的 积 极 作 用 。
除 了 这 些 针 对 具 体 劳 作 的 改 进 ， 李 斯 还 注 意 到 ， 一 些 公 共 设 施 的 完 善 也 能 间 接 而 有 效 地 减 轻 妇 孺 的 负 担 。 他 出 资 并 组 织 村 民 投 工 投 劳 ， 整 修 了 村 中 几 条 主 要 的 、 坑 洼 不 平 的 道 路 。 尤 其 是 那 些 雨 后 便 泥 泞 不 堪 、 难 以 下 脚 的 路 段 ， 他 们 运 来 碎 石 和 沙 土 ， 仔 细 填 平 夯 实 。 这 使 得 妇 人 们 出 行 、 挑 担 更 加 安 全 省 力 ， 孩 子 们 玩 耍 奔 跑 也 不 易 摔 倒 。 他 还 倡 导 并 规 划 ， 在 村 中 几 个 公 共 区 域 多 挖 掘 了 一 两 个 深 坑 ， 用 作 垃 圾 集 中 处 理 之 地 ， 改 善 了 村 落 的 环 境 卫 生 。 夏 日 的 蚊 蝇 减 少 了 ， 空 气 中 不 好 的 气 味 也 淡 了 ， 这 在 无 形 中 减 少 了 疾 病 的 发 生 和 传 播 ， 也 间 接 减 轻 了 母 亲 们 日 夜 照 料 病 患 的 辛 劳 与 忧 心 。
这 些 点 点 滴 滴 的 努 力 ， 如 同 春 雨 润 物 ， 默 默 汇 聚 起 来 ， 产 生 了 切 实 的 效 果 。 村 里 的 妇 人 们 在 井 边 相 遇 时 ， 会 交 谈 说 笑 ， 感 叹 那 新 装 的 辘 轳 真 是 省 力 ； 不 再 需 要 耗 费 大 半 天 力 气 推 磨 的 少 女 ， 脸 上 有 了 更 多 属 于 她 这 个 年 龄 的 光 彩 ； 夜 晚 的 油 灯 下 ， 纺 线 的 妇 人 感 觉 手 腕 的 负 担 轻 了 些 ； 走 在 村 里 平 整 了 许 多 的 小 路 上 ， 脚 下 也 安 稳 了 许 多 。 她 们 的 脸 上 ， 渐 渐 多 了 些 发 自 内 心 的 笑 容 ， 少 了 几 分 被 生 活 重 压 的 愁 苦 与 疲 惫 。 孩 子 们 也 有 了 更 多 的 时 间 可 以 无 忧 无 虑 地 玩 耍 ， 或 者 跟 着 桓 谨 先 生 识 几 个 字 ， 而 不 是 过 早 地 被 繁 重 的 家 务 所 束 缚 。
“ 妇 孺 劳 作 得 减 轻 ” ， 这 变 化 是 细 微 的 ， 却 是 温 暖 的 ， 它 如 同 微 风 般 渗 透 在 乡 村 日 常 生 活 的 方 方 面 面 。 李 斯 在 村 中 散 步 时 ， 常 常 能 感 受 到 这 种 氛 围 的 变 化 。 会 有 妇 人 主 动 停 下 手 中 的 活 计 ， 向 他 打 招 呼 ， 语 气 中 带 着 真 诚 的 感 激 ： “ 李 公 ， 那 井 上 的 新 辘 轳 真 好 使 ， 我 家 丫 头 现 在 都 能 独 自 去 打 水 了 ！ ” 会 有 孩 子 欢 快 地 从 他 身 边 跑 过 ， 笑 声 清 脆 ， 不 用 再 担 心 会 陷 入 泥 坑 弄 脏 衣 裤 。 看 到 这 些 景 象 ， 李 斯 的 心 中 充 满 了 难 以 言 喻 的 欣 慰 。 他 知 道 ， 宏 大 的 技 术 进 步 或 许 缓 慢 而 曲 折 ， 但 这 种 立 足 于 人 、 着 眼 于 微 处 的 关 怀 和 切 实 的 改 进 ， 同 样 能 够 带 来 真 切 的 温 暖 和 积 极 的 改 变 。 这 份 对 乡 邻 、 尤 其 是 对 最 需 要 帮 助 的 妇 孺 群 体 的 关 照 ， 正 是 他 “ 安 民 ” 理 念 中 ， 最 质 朴 、 也 最 具 温 情 的 一 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