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偏殿内,竹简与羊皮图纸在案几上铺开,李斯指尖拂过泛黄的《郑国渠风物志》,目光却被面前这份新呈的奏疏牢牢锁住。奏疏的落款是“郑泽”——那个承袭了郑国水利衣钵的年轻官吏,此刻他提出的整修延伸郑国渠方案,绝非寻常官吏笔下的清淤疏浚之策,而是一份裹挟着关中大地脉动的雄心蓝图,一份旨在彻底巩固关中农业根基的系统水利献策。其字里行间的目标清晰而坚定,直指帝国的心脏地带——关中平原的长治久安与永续繁荣。
李斯捻须细读,郑泽的规划在竹简上层层展开,连附带的三张羊皮图纸都标注得密密麻麻,朱砂与墨线交织出水利工程的精密脉络。
方案的第一步,便是对原有郑国渠主渠道进行彻底的清淤和加固。郑泽在奏疏中直言,自郑国渠建成数十年间,泾水裹挟的泥沙在渠底逐年堆积,下游段最深淤塞已达三尺,汛期时水流受阻,枯水季则输水乏力。更令人忧心的是,渭北段有七处渠岸因常年受水流冲刷,堤身出现裂隙,去年秋雨时已发生过小范围溃堤,若不及时修缮,恐酿成大祸。为此,他计划征调关中民夫三万,将主渠分为六段,每段设工正一名,采用“先疏后固”之法:先以耒耜、铁锸清除渠底淤泥,再将淤泥运至堤岸外侧夯筑,形成“二次护堤”;险要地段则采集泾水沿岸的青石,凿成方砖砌筑堤坡,砖缝间浇灌石灰与糯米浆混合的黏合剂,确保主渠道如铜墙铁壁般输水畅通无阻。
第二步,是开凿数条新的辅助支渠。郑泽在图纸上用墨线勾勒出三条蜿蜒的支渠,分别通向北部的嵯峨台地、东部的频阳丘陵与西部的武功坡地。他在奏疏中解释,郑国渠原有的灌溉网络虽覆盖四万余顷良田,但这些区域多为地势低洼之地,而近万顷位于台地与坡地的“望天田”,因水源无法逆流而上,常年亩产不足百斤,遇旱则颗粒无收。他耗时半年走遍关中各地,用步弓丈量地势落差,最终选定三处取水口:在主渠中游的高陵段设“北支口”,利用三丈落差引泾水入嵯峨台地;在富平段设“东支口”,通过梯级水闸将水位抬升两丈,灌溉频阳丘陵;在武功段设“西支口”,借渭河支流的地势引导水流,滋润武功坡地。三条支渠修成后,预计可新增灌溉面积近万顷,让昔日的“旱荒之地”变成亩产三百斤的沃壤。
最令李斯动容的,是方案中最关键的第三步——在郑国渠上游的泾水峡谷处,修建一座具有调节能力的陂塘(水坝)。郑泽特意在图纸上放大了陂塘的设计:坝高五丈、坝长百丈,坝体采用“夯土夹石”结构,内层以红黏土与砂石混合夯筑,外层砌以厚达三尺的条石,坝顶设溢洪道,坝底开输水涵洞连接主渠。他在奏疏中强调,此举的核心在于“蓄丰补枯”:泾水汛期时,陂塘可拦蓄百万方洪水,既避免下游渠段因水量过大而溃堤,又能减少泥沙淤积;干旱少雨季节,则通过涵洞调控放水量,确保主渠与支渠水源充沛。如此一来,整个灌溉系统便有了“造血”能力,即便遭遇连续三年大旱,关中粮产也能保持稳定,彻底摆脱“靠天吃饭”的困境。
郑泽在策论的末尾,以铿锵有力的笔触强调了工程对巩固关中的战略意义:“关中,乃陛下之基业,帝国之根本。秦之所以并吞六国,关中富庶乃其坚实后盾。今郑国渠年久,效益渐损,若遇连年大旱,则关中粮产必受重创,非但影响国库,更恐动摇民心,危及社稷。修此渠,固其本,则关中永为天府之国,帝国根基稳如泰山矣!”
李斯将奏疏反复读了三遍,案几上的烛火跳动着,映得他眼中满是激赏。这份献策,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水利工程范畴,而是将其提升到了巩固国家根本的战略高度。那长远的眼光、周密的规划,仿佛让他亲眼看到了陂塘落成后泾水奔涌的壮阔,看到了支渠纵横间禾苗青青的景象,看到了关中百姓捧着沉甸甸谷穗时的笑颜。这与他推行郡县制、统一度量衡,力求“逆天改命”实现帝国长治久安的理想,竟如此契合。他站起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这份郑泽献策,必须尽快呈递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