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弩与楼车的巨大成功,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李斯的思绪。他站在咸阳宫的高台上,远眺着帝国辽阔的疆域,心中澎湃不已。这些被统称为“格物”的技术,其价值绝不应仅仅局限于军事领域的杀伐争战。那精妙的齿轮传动、高效的杠杆原理、严谨的标准化制作,无一不是凝聚了无数工匠智慧的结晶。若能善加引导,完全可以将这些先进的技术和宝贵的工匠智慧,应用于更广阔的民用和工业领域,从而真正实现富国利民,为大秦帝国夯实万世不易的根基。
在他的授意和全力推动下,一场旨在将帝国强大军工技术向民用转化的静默变革,如同地下的暗流,悄然却又坚定地展开。
首先是对水力的进一步深度开发利用。少府的官员和工匠们发现,制造连弩的精密弩机和楼车的复杂结构,需要消耗海量的木材和金属原料。以往的加工多依靠人力抡锤或畜力拉拽,不仅效率低下,工匠亦疲惫不堪,且质量参差不齐。李斯下令,由掌管皇室财政与手工业的少府直接牵头,打破门户之见,召集墨家子弟的巧思、公输家传人的秘技,以及原有官营作坊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组成联合工坊。他们仔细拆解军中强弩的棘轮、连杆等传动机构,经过巧妙的放大和改进,设计建造出了效率惊人的水力锤锻设备和水力锯木机械。
在渭水河畔,一座座利用河流落差驱动的大型水轮被建立起来。奔腾的河水冲击着水轮,通过精密的连杆机构,将水流的巨大动能转化为规律而不知疲倦的上下往复运动。巨大的生铁锤头轰然起落,一次次沉重地锻打着烧红的金属坯料,火花四溅,以往需要数名壮汉轮番挥锤才能成型的犁铧、斧头,如今在水锤下迅速成形,质地更为均匀紧密。同样,由水力带动的大型排锯,在轰鸣声中轻松地将合抱的巨木如同切豆腐般剖成规整的板材。这极大地提升了兵器制造和大型工程所需木材、金属原料的加工效率。而这些庞然大物的设计图纸和经验,在经过适当简化和改动后,被鼓励用于民间水利磨坊、铁匠铺的铁器农具打造,以及大型民居、官署建筑所需的木料加工,使得以往难以企及的大型构件制作成为可能。
其次,是标准化与分工协作理念的推广。军工生产,尤其是连弩这类要求零件高度精密、可以随意替换的器械,早已实行了严格的“物勒工名”制度和统一的尺寸规范。李斯深刻认识到这种模式蕴含的巨大能量,他要求少府将这种标准化的生产模式,从兵器作坊逐步推广到一些官营的民用器物作坊。例如,在官营的车辆制造工坊,开始规定车轮的直径、辐条的数目、车轴的规格必须统一,这样不仅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更使得车辆部件可以互换,维修变得异常简便。度量衡器具的生产更是如此,严格的标准器被制作出来,分发至各郡县,确保天下尺、斗、秤的精准统一,为商业流通和税收管理奠定了基础。
在工程组织上,军工作坊中成熟的分工协作流程——即不同组的工匠只负责打造弩臂、弩机、箭簇等不同部件,最后由熟练工匠进行总装——也被有意识地鼓励在大型民用工程中采用。无论是修筑驰道、开凿运河,还是兴建国仓,都开始尝试将庞大的工程分解为若干环节,由不同的工匠团队或役夫队伍专门负责,各司其职,最后整合,从而极大地提升了工程效率和管理水平。
再者,是材料技术的有限度扩散。军工领域对木材的处理(如桐油浸泡防腐、药水蒸煮防蛀)和金属的冶炼配方(如控制铜锡比例以获得不同硬度、韧性的青铜)有着极高且经过反复验证的要求。李斯指示少府,将这些非核心的、但能显着提升材料性能的处理技术,有选择地、逐步地向官营的农具作坊、重要的建筑工匠团体开放传授。这使得民间打造的犁铧更耐磨,斧凿更锋利,房屋的梁柱更耐风雨虫蚁侵蚀,从而普遍提升了民用产品的耐用性和性能,间接降低了长期的使用成本。
李斯深知,技术的扩散必须处于严格控制之下,关乎国家命脉的核心军工机密,如强弩的详细图纸、楼车的平衡设计、特种合金的精确配比,必须严守,绝不容外泄。但他坚信,将那些已趋于成熟、非核心的、却能普遍提升社会生产效率和民众生活质量的技术,审慎地、有管理地用于更广阔的民用和工业领域,对于夯实帝国国力、改善民众生活,具有深远的意义。这与他入秦以来便倡导的,在严法重典之外辅以发展生产、“与民休息”的总体施政思路是一脉相承的。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大秦帝国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所向披靡的军事实力和巍峨的宫阙长城上,更能如春雨润物般,渗透到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让帝国的根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