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听明白了,反而心里更加不安,像是用细麻绳提溜着一块大石头,随时都会绷断。
祭司。
他对这个称谓一无所知。
从话音里听出,祭司权力很大,甚至让镇魔司的猎魔使韩大人都心生敬畏。
他一句话,就能要了三兄弟的性命。
王家村死了那么多人,会不会让他们兄弟三人背锅,砍头,这样结案似乎对各方都有利。
“走!”
黝黑精壮的猎魔副使推了下陆元。
陆元没看他,也没在意他的不耐烦。
只是多了看了一眼他穿着的黑色锦衣。
副使的锦衣黑袍像捕快的衣服,镶着红边,左胸口绣着竖行红字‘镇魔司’。
猎魔使的锦袍镶着紫边,更显威严霸气。
本以为自己也会换上这样的衣袍,穿回家让小英看到,她会很开心。
可冰冷沉重的锁链,锁住了他的一切美好想象。
清冷的街道,在眼前变得恍惚。
路边包子铺的铺伙计,正把蒸笼搬出来,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大白面肉包子香气扑鼻,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一口。
原以为。
要提防对付要剥他们皮的阴谋者,却想不到陷入了更深的权利争夺风波。
脑子开始胡乱猜测。
县衙老爷会不会是售卖人皮的幕后主使?
怕事情败露,才想杀人灭口?
陆元心里摇头。
朱雀城虽被乡下人习惯称为县城,实则是规模庞大的府衙规格,别的地方县老爷是正七、八品,这里的县老爷为正五品,而且是朝廷指派来镇守西南门户。
也因此。
有县衙、朱雀府衙的叫法,更有县老爷和城主的不同称谓。
等任期满,就可以升迁回京。
犯不着为了一点小利扒人皮,跟妖魔做交易勾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权利,就有争斗。
镇魔司虽属衙门管辖,可镇魔司有独自的生杀大权,一些地方的镇魔司甚至凌驾于县衙之上,受九州镇魔司统管。
一山难容二虎。
衙门老爷为了掌管大权,自然会暗中打压镇魔司,双方明争暗斗实属难免。
吃了其中苦,方知其中味。
经历这一遭,听韩大人提醒,算是明白了何为衙门,何为官吏,何为在衙门里生存的道理。
在村里,被欺负了,可以憋屈的活着。
妖魔横行,世间道险,权势交织的名利场里,他不想让你活着,你就得死。
一抬头。
威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上方,悬着着黑底漆,朱砂红大字。
——镇魔司。
韩奇安排副使,驴子和黑狗交给驿马房的马倌照看,把陆元的东西木箱、行李搬进去,他要检查登记,向督察司汇报。
所谓督察司,是猎魔使的监察者。
陆元心里咯噔一下。
包裹里有大哥、二哥从秦姑娘那收来的银子和金银珠宝首饰,还有那封密信,万一镇魔司里有跟她勾结的内鬼,自己岂不是要被暗害……
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听天由命。
进入镇魔司大门,陆元被一个副使押着,沿着长廊,朝左手边走。
东拐西拐,来到一道门前。
门上画着两位威风赫赫的门神,门柱上镌刻着盘龙和符文,匾额上写着‘白虎堂’三个字,威严森森。
经副使通报后,陆元被戴上黑头套,眼前一黑,押了进去。
走了很久,白虎堂很大。
一路听到三道重门开合,交接人重复提到:
“是王大人的副使,陆元,派往王家村调查案情的嫌犯。”
最后他被推进了一间牢房里,镣铐没解开,头套也没摘下。
只听到出去的脚步声,厚重的铁门关上。
咚——
牢房里回荡着沉重的回音。
陆元站在原地很久,眼前黑茫茫一片,不知道往哪走,也不知道该坐下,还是站着。
不见任何人来提审他,也不见王荣。
对了。
他被禁足在私人公署里,那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拜见赵祺时进去过,很幽雅清净。
走了一路,腿脚疲乏。
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腿发热涨麻,脚好像肿的鼓了起来,实在太累,缓缓原地坐下,一下子缓解了。
突然间。
脑海中浮现出小英的笑脸,母亲温和的眼神。
她们以为自己来到衙门会很风光,受人尊敬,斩妖除魔,满怀期待等自己回去跟她们讲自己的英雄时刻。
她们会开心,自豪,在村里有种无上的荣誉感。
可,自己不过是衙门里,低贱卑微的替罪羔羊,祭司随口一句话便可被抹杀掉。
要是自己死了,传回村里,她们会被人嘲笑,孤独无依。
他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想什么,脑子很乱,冗杂着各种情绪,害怕,委屈,不甘,愤怒,迷茫,失落……
好似织成了一张大网,把他笼罩,无处可逃。
他突然体会到,人最痛苦失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不是咆哮宣泄。
是沉默。
心如死灰。
……
旭日初升。
广袖白袍老者和白衣锦袍俊美年轻人踏着青石台阶,蜿蜒往上,身后跟着白马龙驹。
路过坍塌一角的土地庙时。
白袍老者驻足,面向破碎的土地神像,掐子午诀,轻声念道:
“朱雀城祭司程昱,来此宝地,探察王家村覆灭缘由,敬拜社神,祈求社神启示,回城后必三牲敬供,焚香叩拜。”
白袍年轻人站在祭司先生一侧,面容精致如玉雕。
随同祭司先生,恭敬三拜。
侧头看向祭司先生,见他目视残缺的神像,眼神柔和坚定,双手叠在身前,宛若跟社神对视,尽显谦恭。
过了片刻。
祭司先生似乎明了一切的神态,恭敬三拜后,说道:
“小珺,我们去看看。”
纳兰珺跟随程昱,前往王家村的旧址。
“先生,土地庙似乎不是震毁的,是有人破坏。”
纳兰珺扫视微波粼粼的湖面,四周高山耸立,风景幽雅,完全没有村子的影子,好奇问:
“一点看不出地震的痕迹,整个村庄怎么就没了?”
程昱眯眼扫视,像是在寻觅什么,脸上露出凝重色,点头道:
“是啊,没有地震的痕迹,怎么就桑田沧海了。
“这里曾是万灵法阵所在,镇压境外邪魔,稳固王朝气运几百年,每一任城主上任,都会对这里格外重视。
“我曾来这里拜会过看守法阵的秦姑娘,她有古树神力加持,入玄境强者都奈何不了她,更别说摧毁大树,毁掉法阵。
“奈何她……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就顺其自然。
“朱雀城没了抵抗妖魔邪祟的前列法阵,以后要靠朱雀神王法阵镇守西南门户,怕是妖邪四起,不久之后要发生祸乱,尽快回去禀报城主才行。”
纳兰珺听先生一番话,只觉得他洞察了一切,又不愿意说出,玄妙之人真玄妙,问道:
“先生,这么说来,衙门的两个捕快和镇魔司的猎魔副使所汇报的,就不是实情了?
“他们为何要编造谎言,隐瞒一切?”
程昱朝着湖面,恭敬一拜,祭拜轮回的魂灵,直起身,才回道:
“这就需要你这位‘二爷’去问他们了,我们回去吧。”
二爷,是对心腹师爷的称谓,也说明纳兰珺的地位,从祭司程昱口中说出来,略有调侃的意味。
纳兰珺挎着先生的胳膊,不满道:
“先生,您又取笑我。
“回到城里,就立刻安排人寻觅您看重的徒弟,能不能告诉我万灵法阵怎么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