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卷过钟乳石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易阙看着赵灵和赵月整理衣衫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洞穴里的荧光渐渐黯淡下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个……”易阙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俩的哥哥弟弟们，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救回长安了。陛下多精明啊，肯定能猜到是有人想借这毒计毁皇室名声，十有八九已经把这事压下去了。”
他偷瞄了眼俩女的神色，见她们没说话，又补充道，“陛下就你们俩公主，金枝玉叶的……你们回去实话实说，或许陛下看在我救了所有人、还阻止了丑闻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他搓了搓手，笑得有些心虚：“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先躲一阵子，看看风头。你们也知道，陛下那脾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躲？”赵灵柳眉一挑，突然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易阙龇牙咧嘴，“易阙，你把我们姐妹俩吃干抹尽，就想拍拍屁股跑路？昨天晚上是谁抱着我说‘生死都在一起’的？这会儿怂了？”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赵月，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小十，你说他是不是想耍赖？”
赵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耳根还有点红。
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声音平静无波：“三姐，不如我们先回去见父皇吧。看看具体情形再说——如果父皇真的震怒，要赐死易阙……”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
易阙眼睛一亮，赶紧给赵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顺着她的话头道：“就是就是！灵儿你想想，要是我现在跟你们回去，陛下一怒之下把我砍了，你们以后想找人斗嘴解闷都找不到了。你们先回去探探口风，跟陛下好好说说，至于怎么帮我……你们懂的。”他挤眉弄眼地比了个“懂”的手势，活脱脱一副老油条的样子。
赵灵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又带着点狡黠的模样，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她也知道，现在让易阙跟着回去确实不妥，陛下正在气头上，万一真动了杀心，谁也拦不住。
赵灵哼了一声，又在易阙腰上拧了一把，才和赵月一起走向崖壁：“记住你说的话，还有昨晚的承诺！要是敢耍赖，我和小十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扒层皮！”
“放心放心，我易阙说话算话！”易阙拍着胸脯保证，看着俩女开始向上攀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运转混元一气金刚不坏童子功，将身形隐入崖底的阴影里，远远地跟了上去。一来是怕俩女攀登时出什么意外——虽然她们都是炼神返虚境界，但这千丈断崖毕竟凶险；二来是想亲眼看着她们被接应的人接走，心里才能踏实。
崖壁陡峭，布满了湿滑的苔藓。赵灵和赵月运转真气，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身影在怪石间忽隐忽现。
易阙像只灵猴，在下方数十丈处紧紧跟随，目光始终锁定在她们身上。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俩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崖顶，紧接着，隐约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是玄甲军！”易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看来神武大将军黄龙早就安排了人手在附近搜寻，这下总算安全了。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崖顶，直到那几道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才转身离开。
“一两个时辰后，她们应该就能见到陛下了……”易阙摸了摸下巴，眉头又皱了起来。
皇室的心思最难猜，尤其是赵无名那样的枭雄，雄才伟略是真，心狠手辣也是真。自己坏了他两个女儿的名节，就算是事出有因，也未必能轻易过关。
“得赶紧联系义父。”易阙打定主意，脚下加快了速度。李擎天在朝中多年，熟悉陛下的脾气，说不定能想出办法。而且他还藏着一块免死金牌，那是之前拼死立下功劳才求来的，本想留着和义父保命用，现在看来，怕是不得不提前动用了。
“就是有点可惜啊……”他咂咂嘴，又想到了藏身一条龙孙怡清她们三女。她们之前弃暗投明，已经向陛下报备过，希望陛下能看在大局的份上，不要牵连她们。“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是操碎了心。”易阙叹了口气，身影一闪，消失在密林之中。
与此同时，皇城紫极殿内。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的沉闷。赵无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如鹰隼般落在阶下的赵灵和赵月身上，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殿内空无一人，连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父女三人。
“说吧，”赵无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一块万年寒冰，“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救了你们？”
赵灵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从密宗长老放毒，到易阙跟踪撞破阴谋，再到跳崖救人，最后“别无选择”地解了淫毒。
她特意加重了密宗的歹毒和易阙的无奈，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父皇，那密宗长老用心何其险恶，就是想毁了我们皇室的名声！易阙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求父皇看在他救了所有人的份上，饶他这一次！还有密宗，儿臣恳请父皇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赵月在一旁补充道：“儿臣可以作证，三姐所言句句属实。那阴阳合欢散霸道无比，若非易阙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赵无名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姐妹俩的心上。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赵灵和赵月都快站不住了，才缓缓开口：“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皇室颜面不可损。”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罚你们禁足半年，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踏出寝宫半步。”
姐妹俩心里一紧，刚想开口求情，就听赵无名继续说道：“至于易阙……朕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彻骨的寒意，“密宗敢对朕的儿女下手，胆子不小。那条老狗，朕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密宗上下，都要为这事付出代价——朕要让他们知道，动我大雍皇室的人，就要做好灭门的准备！”
话音落下，殿内的檀香仿佛都被冻住了。赵灵和赵月不敢再多言，只能低头领旨：“儿臣遵旨。”
而此时的六扇门，气氛同样凝重。
李擎天刚把刘三安顿在密室里——这小子被花无缺打成重伤，亏得六扇门之前得了不少赏赐，用天材地宝吊着一口气，总算稳住了伤势。
李擎天看着他在密室里打坐运功，脸色渐渐红润，才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去提审鬼千重。
那御鬼宗宗主鬼千重被巡天司的合道期强者打成重伤，又被李擎天废了修为，如今就是个废人，关在六扇门最严密的监牢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
想起花柳巷大战时他手上千魂幡吸魂夺魄的惨状，李擎天眼神冷了几分——总算能给那些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总捕头！”一个捕头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封密封的密折，神色凝重，“刚从长安城外驿站传来的，说是易捕头让转交给您的，十万火急。”
李擎天心里咯噔一下，接过密折拆开，快速浏览起来。越看，他的脸色越沉，到最后，整个脸都像笼罩了一层寒霜。密折上，易阙把大林寺后山的事写得清清楚楚，包括那档子无法启齿的“救命之恩”。
“啪！”李擎天捏碎了手中的密折，纸屑在真气的作用下化为齑粉。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臭小子，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就两个公主，还都被他给“救”了，这要是龙颜震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办……”李擎天在原地踱了几步，眉头紧锁。事到如今，只能自己去求情了。
李擎天转身快步走向诡事房，在墙壁的暗格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正是易阙藏着的免死金牌，玉质通透，上面刻着“赦”字，边缘还镶着金边。
握紧玉佩，李擎天深吸一口气，毅然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这臭小子的命。
一个时辰后，紫极殿外。
李擎天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免死金牌。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他知道，陛下就在里面看着。
赵无名的怒火像潜藏的火山，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滚着岩浆。李擎天则是满心惶恐，却又不敢有丝毫异动。一个在殿内，一个在殿外，君臣二人，以沉默对峙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日头渐渐西斜，将李擎天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膝盖早已麻木，浑身酸痛，但他连动都没动一下——陛下不开口，就意味着还在权衡，他不能功亏一篑。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龙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无名才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殿门，声音沙哑地响起：“滚。”
李擎天一愣。
“让那个臭小子给朕消失，”赵无名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半年内，不要让朕看见他。不然，朕会忍不住……斩了他。”
“谢陛下！”李擎天大喜过望，猛地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知道，这已经是陛下能给出的最大宽容了。
他又磕了三个头，才挣扎着起身。膝盖早已僵硬，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回到六扇门，李擎天顾不上休息，直奔库房。
他让账房取了陛下之前赏赐的九花玉露丸，又搜罗了些疗伤固本的天材地宝，还支了百两黄金，一股脑塞进一个小包袱里，然后匆匆离开长安，向着八十里外的官方驿站赶去。
易阙在驿站已经等了三天，度日如年。每天都派人去打探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他心里越来越慌，甚至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直接跑路去北极大陆。
三月初七晌午，驿站的门被推开，李擎天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看到易阙，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打得易阙“嗷”一声跳了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胆大包天！”李擎天又气又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陛下就俩公主，你全给祸害了！陛下说了，半年内不想见到你，你赶紧滚蛋！”
李擎天把手里的包袱扔过去，“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北极大陆救苏曼陀罗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去避避风头！”
易阙接住包袱，嬉皮笑脸地打开一看，里面丹药、黄金样样俱全，顿时眉开眼笑：“义父，您对我太好了！等我从北极大陆把苏曼陀罗救回来，给您带点特产！要不，给您拐个北极女菩萨回来？”
“少他妈贫嘴！”李擎天又给了他一个暴栗，语气却软了下来，“去了外面，给老子收敛点脾气，小心谨慎点。别救人不成，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记住，命是自己的，没了命，什么都白搭。”
他转过身，偷偷抹了把眼睛，虎目里闪着泪光。
易阙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看着义父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他郑重地抱了抱拳：“义父，您多保重。等我回来，还指望您给我主持婚礼呢。您可千万别急着抱孙子，等我把媳妇们都带回来再说。”
“滚你的！”李擎天笑骂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驿站，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让这臭小子走了。
易阙站在驿站门口，望着义父远去的方向，紧紧攥紧了手里的包袱。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苏曼陀罗，等着我。”
“灵儿，月儿，等着我。”
“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都等着我。”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北方走去，脚步坚定。天涯路远，前路未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等他回来之时，定要搅动风云，护得身边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