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在修士漫长的生命中不过弹指一瞬,但在眼下,却如同悬挂在众人头顶、缓缓滴落的沙漏,每一粒沙都重若千钧。
灵昀已然进入一种玄妙状态,他盘坐于地,周身清光化作实质般的符文锁链,缭绕升腾,最终汇聚于头顶,形成一面缓缓旋转的、散发着空灵道韵的虚幻罗盘——天衍宗秘法“周天星衍盘”虚影。罗盘指针不断调整,道道清辉如同无形之手,抚向天空那片不断下沉、侵蚀大阵的“污浊”区域。清辉所及之处,那墨汁般的污浊蔓延速度,竟真的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丝!但灵昀的脸色,也以同样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显然这秘法对他的消耗极其巨大。
离火上人与守池长老则已安排妥当。几位金丹长老将重伤的五魔分隔拘禁,以秘法强行抽取表层记忆碎片;离火上人亲自镇守悟道崖通往地火窟的路径,严防血魂老祖突袭;守池长老则护送梁勇,快速前往地火窟入口区域。
梁勇跟随着守池长老,在昏暗灼热的地火窟通道中疾行。他一边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行动。
“洞天豁口被强行撕裂,内部情况不明。那股吸力与愤怒意志,显然对闯入者充满敌意。但最后那道本源之力却精准地治愈了我……这矛盾背后,必有缘由。”梁勇心思电转,“或许,洞天本身有‘灵’,或留有圣皇预设的‘机制’。对强行闯入的恶意者(如血魂老祖)启动防御与攻击,而对身怀同源传承、且可能引发共鸣的‘自己人’(如我),则给予馈赠与指引?”
“关键在于……如何让洞天之‘灵’或‘机制’,确认我的身份与意图,并愿意配合,甚至……借力给我?”
他感受着体内那枚吸收了洞天本源之力、与造化丹胚联系更加紧密的混沌金丹,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地火窟深处,那处被严密监控的入口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梁勇心头一凛。
那层层隔绝内外的淡金色光幕,此刻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不规则豁口!豁口边缘,赤红与混沌交织的能量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崩解,又不断试图自我修复,却因某种持续的破坏力而难以弥合。豁口内部,并非清晰的景象,而是一个缓缓旋转、深不见底的混沌旋涡,旋涡颜色驳杂,时而有碧绿光芒闪过,时而又被暗红与灰黑充斥,散发出混乱、狂暴、古老、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气息。
更令人不安的是,即便站在数丈之外,梁勇也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针对生命与灵魂本源的微弱牵引力,正从那漩涡中心散发出来。虽然不如血魂老祖攻击时那般强猛,却如附骨之疽,持续不断,仿佛要将一切靠近者的“生机”缓缓抽离。
豁口周围的地面与岩壁,布满了焦黑的灼痕与诡异的腐蚀凹坑,显然是之前激烈冲突与能量乱流所致。数名擅长阵法的青木宗修士正在远处紧张地维持着加固与隔离禁制,防止豁口进一步扩大或能量乱流外泄。
“就是这里了。”守池长老面色凝重,指着那狰狞豁口,“你确定要尝试?一旦靠近,可能立刻会遭到那股吸力的针对,甚至引发洞天内部更强烈的反击。方才血魂老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梁勇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长老,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向。请为我护法,若有不测……不必勉强。”
守池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我就在此处。”
梁勇不再多言,迈步向前。
随着靠近豁口,那股无形的牵引力明显增强。他感觉自身的丹元运转都变得微微滞涩,仿佛有一股寒冷粘稠的力量试图渗入经脉,汲取他的生机。他立刻运转混沌金丹,精纯凝练的混沌丹元在体内奔涌,那股蕴含着造化与生机的特性,有效抵御了这股“死寂”般的吸力。
他走到距离豁口边缘约三丈处停下,这个距离,已能清晰看到混沌旋涡那缓慢却令人心悸的旋转,感受到其中传递出的混乱意志。
他没有立刻尝试深入或沟通,而是先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体内。
“洞天之灵,或圣皇遗泽……若你们能感知……”梁勇心中默念,同时,他开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的气息外放。
他并非释放攻击性或防御性的威压,而是将自身最本源的几种特质,如同展示信物般,逐一呈现:
首先是《太初医经》修炼出的、蕴含“调和”道韵的混沌太初元力,这股力量与神农氏探究万物调和的本源大道隐隐相合。
其次是膻中穴内,那枚得自神农洞天核心的“造化丹胚”散发出的、精纯的混沌造化道韵。此物乃洞天核心传承的凭证,最具辨识度。
紧接着,是他刚刚吸收的、来自洞天深处的那道淡绿色光柱残留的“生命造化”本源气息。这气息与洞天同源,如同归家的游子携带的故乡气息。
最后,是他自身的神魂意念中,那份对“生”的渴望、对“守护”的执着、以及对“调和”万物、平息灾厄的医者仁心——这与神农氏尝百草、济苍生的精神内核,亦是一脉相承。
他将这些气息与意念,以最温和、最恭敬的方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持续地,导向那混沌旋涡。
起初,毫无反应。混沌旋涡依旧缓缓旋转,散发着混乱与排斥。
梁勇不急不躁,持续释放着自身的气息,同时,他开始低声吟诵起《太初医经》开篇的总纲,那阐述“调和阴阳,乃为医本”、“草木有灵,天地有性”等根本至理的古老经文。声音不大,却带着他自身的感悟与道韵,在这灼热混乱的洞穴中,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安抚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守池长老在后方紧握双拳,额头见汗。远处维持禁制的弟子们也紧张地望来。
灵昀在悟道崖上维持“周天星衍盘”,脸色已苍白如纸,身形微微摇晃,显然快要到达极限。天空中的“污浊眼眸”虽然被清辉迟滞,却依旧在缓慢却坚定地下沉、侵蚀,护山大阵的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希望渺茫、心弦紧绷到极致之时——
那混沌旋涡的旋转,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
紧接着,旋涡深处,一点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碧绿色光华,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悄然亮起,并开始缓慢地、挣扎着向上浮升!
随着这点碧绿光华的出现,整个混沌旋涡的旋转似乎都受到了某种影响,变得不再那么狂暴,那股针对生命本源的吸力,也明显地减弱了!
有效果!
梁勇精神大振,立刻将自身的气息与呼唤变得更加集中、更加清晰,全部投向那点碧绿光华!
碧绿光华仿佛受到了鼓励,上升速度加快,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终,它竟冲出了混沌旋涡的表面,悬浮在豁口内部,离边缘不过数尺之遥!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草木虚影、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造化气息、内部隐约有古老符文流转的碧绿色光团!
光团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注视”着梁勇。
一个微弱、断续、却无比苍凉古老的意念,从光团中直接传入梁勇的识海:
“后……世……传承……者……钥匙……共鸣……劫……至……守……护……”
意念模糊不清,充满了疲惫与磨损感,仿佛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最后的呢喃。
“钥匙?共鸣?劫至守护?”梁勇捕捉着这些关键词,心中急转。“钥匙”指的是生命之钥(副钥)或造化丹胚?“共鸣”是要我与此光团,或者与洞天更深层的东西产生共鸣?“劫至守护”……是要我在这大劫来临之际,履行守护之责?
他尝试将意念传递回去:“前辈(或洞天之灵),晚辈梁勇,得神农圣皇遗泽,获造化丹胚,修《太初》调和之道。今宗门遭劫,魔头环伺,更有莫名‘污浊’之物侵蚀天地。晚辈愿承守护之责,然力有不逮。恳请前辈指引,借力一用,封闭此豁口,或寻得对抗天上邪物之法!”
光团微微闪烁,似乎在消化、理解梁勇的意念。片刻后,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急切的意念传来:
“丹胚……为引……本源……共鸣……唤醒……‘阵眼’……短暂……掌控……通道……开……闭……外力……不可久……”
这段意念虽然依旧简短,却让梁勇瞬间明白了许多!
“以造化丹胚为引,与此光团(似乎是洞天本源意志或某种管理机制的显化)共鸣,可以短暂唤醒洞天内部的某个‘阵眼’(可能是维持洞天运转或对外防御的核心枢纽)?从而获得对这条‘通道’(豁口)的短暂掌控权,可以将其封闭?但需要借助外力(可能指洞天本身的力量或某种预设机制),且这种掌控不可持久?”
“也就是说,我有机会暂时关闭这个豁口!但需要洞天内部力量的配合,而且关闭可能是暂时的,或者需要持续消耗?”梁勇心中快速分析,“无论如何,这总比任由豁口敞开、不断泄露气息引来‘污浊眼眸’要好!而且,若能短暂掌控通道,或许……还能有其他用处?”
他不再犹豫,立刻按照光团意念的指引,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膻中穴的“造化丹胚”之上!
他催动丹胚,将其蕴含的混沌造化道韵,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化作一道凝实的、散发着至高造化意蕴的碧金色光流,缓缓射向那团碧绿光团!
两者接触的刹那——
嗡!!!
碧绿光团骤然光芒大放!其内部流转的古老符文仿佛活了过来,迅速与梁勇丹胚射出的道韵光流交融、共鸣!一股远比之前治愈梁勇时更加磅礴、更加精纯、也更加“有序”的生命造化之力,顺着这道共鸣的桥梁,反向涌入梁勇体内!
这一次,不再是治疗,而是授权与连接!
梁勇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通过丹胚与这碧绿光团,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无比宏大、复杂、由无尽碧绿色符文与能量脉络构成的光之网络中!这网络,似乎就是整个神农洞天的内部控制系统或者说“阵法神经网络”的一个微小投影或接口!
而在这网络的深处,一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由无数更复杂符文层层包裹的节点,正在这涌入的力量与梁勇丹胚的共鸣呼唤下,从长久的沉寂中,缓缓苏醒!
那,就是光团所说的“阵眼”!
随着“阵眼”的苏醒,梁勇感觉自己对眼前这个狰狞的豁口,有了一种极其模糊、却又真实存在的“掌控感”!仿佛这豁口不再是无法理解的灾难入口,而成了一道……可以由他意念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开合”与“状态”的“门”!
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意念集中,以丹胚为媒介,调动那“阵眼”传递过来的、属于洞天本源的一部分力量,就能尝试……推动这扇“门”,将其“关上”!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掌控”极其微弱,如同幼儿挥舞百斤重锤,且那“阵眼”传递过来的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显然难以持久。
“就是现在!”梁勇眼中精光爆闪,不再犹豫,将全部意念集中,顺着那脆弱的连接,向那豁口,发出了第一个清晰的指令:
“以吾之念,承洞天之力——此门,暂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