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城内局势初定,田虎还是下令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以欢迎远道而来的契丹贵客。
同时也算是对平叛之功的犒劳。
宴席设在略显仓促布置的王府大殿内,灯火通明,酒肉香气试图驱散连日来的血腥。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田虎端坐主位,目光几次扫过殿下安然踞坐、正与身旁孙二娘低声谈笑的孙悟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匹神骏异常、此刻竟安静伏在殿外廊下的“筋斗云”,终于按捺不住。
他举起酒杯,对着耶律大石方向朗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作为主人的“责备”:“耶律大人,远来是客。我这麾下的小子武松,年轻不懂事,行事鲁莽,竟敢与大人赌赛,还赢走了您的爱驹,实在是不像话!如此宝马,岂是他一个粗莽小子能驾驭的?”
他说着,瞪了孙悟空一眼,“还不快将‘乌云踏雪’……哦,是‘筋斗云’,归还给耶律大人!并向大人赔罪!”
他这话看似斥责,实则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许多目光都聚焦在耶律大石和孙悟空身上。
孙悟空只是挑了挑眉,自顾自地啃着一只羊腿,浑不在意。
耶律大石闻言,放下酒杯,脸上却露出真诚而洒脱的笑容。
他对着田虎拱了拱手,道:“晋王殿下此言差矣!赌约既立,胜负已分,岂有反悔之理?我耶律大石虽然不才,却也懂得‘信义’二字重于泰山的道理。今日赌赛,喝酒也好,赛马也罢,皆是我亲自提出,武松兄弟凭的是真本事赢了我。‘筋斗云’能得遇武松兄弟这等真正识它、懂它的主人,是它的造化,也是我耶律大石输得心服口服之事!若是此时收回,岂非让我成了那言而无信的小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话语铿锵,态度坚决。
甚至带着几分对孙悟空赢得光明正大的赞许。
田虎脸上佯装出的怒意渐渐敛去,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与轻松。
他嘴上又“责备”了孙悟空几句“不知天高地厚”、“冲撞贵客”。
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语气已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心中确实高兴。
一来,孙悟空此举看似鲁莽,却无形中折服了心高气傲的耶律大石,为双方后续的谈判奠定了一个颇为微妙而又平等的基础,甚至可能还拉近了些关系。
二来,孙悟空展现出的能力和气运,让他这个主公脸上有光,麾下有如此猛将,何愁大业不成?
三来,耶律大石如此恪守承诺,也让他对契丹人此次的来意,少了几分疑虑,多了几分期待。
席间,气氛原本因耶律大石的洒脱与孙悟空的豪迈而显得轻松热络。
但当田虎放下酒杯,神色转为严肃,问起耶律大石此番前来威胜州的真正用意时,大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几分。
耶律大石也收敛了笑容。
他坐直身体,目光扫过田虎及其麾下众将,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缓缓道:“不瞒晋王殿下,耶律大石此行,实为说客而来。”
他略一停顿,见田虎目光微凝,便继续道:“想必殿下已经知晓,前番在威胜州掀起叛乱,最终功败垂成的唐斌与山士奇二人,如今已逃入我契丹境内,托庇于我的帐下。”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怒斥声!
“什么?!”
“果然是这两个叛徒!”
“他们竟敢逃到契丹去!”
不等田虎发话,坐在下首的殿帅孙安已然按捺不住。
他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厉声喝道:“耶律大人!你可知那唐斌是个什么货色!他原本不过是抱犊山上一介打家劫舍的流寇,被朝廷官兵追剿得如同丧家之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晋王殿下念他还有些微末本事,心存怜悯,大开方便之门,收留了他,给了他安身立命之所,赐他衣食,更委以重任!待他不可谓不厚!谁知此獠狼子野心,人面兽心!不思报效殿下大恩于万一,反而暗中与那蒲东巡检、号称‘大刀’的关胜勾结,传递消息,意图里应外合,谋夺我威胜州基业!此等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徒,百死莫赎其罪!”
他话音未落,旁边另一名性情火爆的将领也腾地站起。
他指着虚空,仿佛山士奇就在眼前,怒骂道:“还有那山士奇!更是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他本是晋王殿下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受殿下厚恩,待他如同手足!上次在运河边遭遇张叔夜那狗官的骑兵突袭,他身为大军主将之一,肩负殿下的信任与全军弟兄的性命,竟贪生怕死,不战而溃,望风逃窜!致使我军侧翼洞开,被官军长驱直入,多少好弟兄因此枉死,损失何其惨重!殿下宽宏大量,念在往昔结义之情,不仅没有按军法斩了他的狗头,在他像条瘌皮狗一样灰溜溜逃回来后,还让他官复原职!这是何等的恩典,何等的仁义?!可他呢?他回报殿下的是什么?是不思悔改,是变本加厉!竟然四下勾结咱们威胜州的死对头,‘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与唐斌那贼子沆瀣一气,行那谋反篡逆的滔天大罪!这等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东西,留在世上就是祸害!”
众将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将唐斌、山士奇的罪行一一历数出来,声音在大殿内嗡嗡回荡,充满了被至亲信赖之人背叛的刻骨愤怒与凛冽杀意。浓重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若非耶律大石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份特殊,只怕早已有人要抢步出列,请命立刻点齐兵马,杀奔契丹,索要叛徒,将其碎尸万段了!
田虎面沉如水,听着部下们的控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始终落在耶律大石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殿内的怒火如同实质般燃烧,而耶律大石身处这怒火的中心,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仔细斟酌着如何开口。
这场宴会,瞬间从宾主尽欢,转向了关乎生死、地盘与忠诚的严峻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