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瀑，洒在听星楼外狼藉的山峰上。
寂灭封天阵的光罩已经消散，只余下九根遍布裂痕的寂灭柱矗立原地，柱身镶嵌的那些灰黑色结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化为飞灰。空气中残留的寂灭气息正被观星阁浓郁的星辰之力迅速净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
禹皇负手而立，金色的帝袍在星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他没有看那些正在清理战场的星甲卫队，也没有看跪伏一地的观星阁执事、统领，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天穹深处，重瞳之中，星河倒转，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真正的帝王之怒，往往无声。
但这种无声的压迫，却让整片山峰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那些跪伏在地的侍卫、执事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额头上冷汗涔涔。
林昊站在苏清月身侧，两人身上都有战斗留下的痕迹——林昊的左袖破碎，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灰黑色伤痕，那是寂灭之力侵蚀所致，此刻正被混沌之气缓缓逼出、净化；苏清月的青莲领域尚未完全收起，眉心的青莲印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明亮，散发着纯净而古老的生机道韵。
禹青璇站在禹皇身侧稍后的位置，脸色有些苍白，方才的战斗中她承受了最大的压力，此刻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但眼神依旧锐利如星，扫视着下方那些跪伏的身影。
“清理完了？”
禹皇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一名身着银甲、气息已达帝尊巅峰的老将单膝跪地，沉声道：“回陛下，潜入观星阁的幽墟刺客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已全部击毙或自毁。我卫队阵亡四十二人，重伤八十九人。内应……初步统计，涉及观星阁执事级七人、统领级三人、普通侍卫二十九人，另有丹房、器阁、典籍库等杂役管事十一人。”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这些内应，皆已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服毒自尽？”禹皇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老将身上，“韩将军，朕的观星阁，何时成了幽墟的后花园？连杂役管事都能被渗透，而你，执掌卫队三百年，竟毫无察觉？”
韩将军额头触地：“臣……死罪！”
“死罪？”禹皇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若你死能换回那四十二名将士的性命，能抹去今夜这场耻辱，朕现在就斩了你。”
笑声中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但你死，解决不了问题。”禹皇收敛笑意，重瞳中星河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幽墟布局三百年，渗透到如此程度，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传朕旨意——”
他声音陡然转厉：
“一、封闭观星阁，启动‘周天星斗大阵’完全形态，许进不许出！”
“二、彻查所有人员，三代以内血脉、百年内行踪、所有修行资源往来，全部重新核验！”
“三、召‘天机阁’阁主入宫，朕要亲自推演，看看这观星阁内外，还有多少老鼠藏在暗处！”
三条旨意，每一条都带着铁血般的肃杀。
“臣遵旨！”韩将军叩首领命，起身时身形都有些踉跄。
“清璇。”禹皇看向身侧的女儿。
“儿臣在。”
“你带苏清月去‘星源殿’，那里有皇朝积累万年的星髓玉液，可助她稳固血脉，疗愈暗伤。”禹皇的语气稍缓，“今夜之后，她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幽墟既已确认她的存在，后续追杀必会源源不绝。星源殿是观星阁最核心的禁地之一，大阵中枢所在，相对安全。”
“儿臣明白。”禹青璇点头，看向苏清月，“苏姑娘，请随我来。”
苏清月看向林昊，见他微微颔首，便对禹皇行礼：“谢陛下。”
两人化作星光离去。
山峰上，只剩禹皇与林昊，以及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卫队。
“林昊，”禹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在他手臂那道正在愈合的伤痕上停留片刻，“你的伤，需要朕帮忙么？”
“谢陛下关心，混沌之力可化解寂灭侵蚀，只是需要些时间。”林昊如实道。
禹皇点点头，忽然道：“随朕去个地方。”
他袖袍一挥，星光涌动，两人身影同时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林昊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完全由透明星辰水晶构建的宏伟宫殿中。宫殿无顶，抬头便是无尽星空，但那些星辰的位置、亮度、运转轨迹，都与外界截然不同——这里的星辰排布，似乎对应着某种极其古老而玄奥的阵法。
宫殿中央，悬浮着一面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星图。星图并非平面，而是立体的、缓缓旋转的微缩宇宙模型，其中亿万星辰闪烁，星河奔流，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星域轮廓在生灭演变。
“这里是‘观星阁’真正的核心——‘星图殿’。”禹皇走到星图前，伸手虚按。
星图骤然放大、变幻，其中一片星域被迅速拉近、清晰。
那是一片由七颗主星构成的星域，呈勺状排列，正是北斗七星所在区域。但在这片星域的边缘，林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细如尘埃的灰黑色光点，正如同蝗虫般，从四面八方向这片星域缓慢渗透。
“这是……”林昊瞳孔一缩。
“幽墟在诸天万界的兵力分布图，或者说……渗透图。”禹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以为幽墟只是小打小闹的邪教组织？不，他们是一个横跨诸天、历史可能比大禹皇朝还要久远的庞然大物。他们的触角，早已延伸到宇宙的各个角落。”
他指向星图中那些灰黑色光点最密集的几个区域：
“这里是‘归墟之眼’，寂灭星神被镇压之地，也是幽墟的总坛。”
“这里是‘黑渊星域’，三万年前那场大战的主战场之一，如今已彻底沦为寂灭之地，生灵绝迹，星辰枯竭，是幽墟培育‘寂灭生灵’的巢穴。”
“这里是‘幽冥古路’，连接诸天万界的隐秘通道之一，幽墟通过这里，将人手源源不断送往各个星域。”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北斗七星区域，那些正在渗透的灰黑色光点上：
“而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东极星域。幽墟对这里的渗透，至少已经持续了五千年。”
林昊沉默地看着星图。
那些灰黑色光点的数量，何止亿万？它们就像宇宙的癌细胞，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健康的星域。而东极星域，不过是其中一个正在被“感染”的区域。
“陛下给我看这些，是想告诉我……这场战争，我们胜算渺茫？”林昊缓缓道。
“胜算？”禹皇摇了摇头，“若只看纸面实力，我们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幽墟背后站着的是‘寂灭星神’——那是曾与青帝陛下同级别的存在，即便被镇压了数万年，其影响力依旧笼罩诸天。而大禹皇朝，不过是青帝道统残存的一支后裔，偏安一隅罢了。”
他转过身，重瞳直视林昊：
“但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实力对比。否则三万年前，青帝陛下就不会以陨落为代价，将寂灭星神镇压。否则今夜，朕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
“变数，”禹皇加重了语气，“预言中的‘变数’，是这场战争中，唯一可能打破平衡的东西。而你，林昊，你就是那个变数。”
林昊没有接话。
他知道禹皇还有下文。
果然，禹皇继续道：“今夜这场袭击，表面目标是苏清月——青帝嫡系血脉，确实是幽墟必杀之人。但朕在搜魂一名垂死的幽墟统领时，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信息。”
他伸手在星图上一划。
星图画面变幻，出现了一幅模糊的影像——那是幽墟内部传递的某种“猎杀令”，上面用古老的寂灭神文书写着一行字：
“猎杀目标：混沌源珠碎片持有者。优先级：最高。活捉为上，击杀亦可，绝不可令其落入其他势力之手。”
影像下方，还有几幅粗糙的画像，其中一幅……隐约与林昊有六七分相似！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禹皇一字一顿，“或者说，是你体内的混沌珠碎片。”
林昊深吸一口气。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看到幽墟的“猎杀令”，依旧让他心头沉重。
“为什么？”他问，“混沌源珠碎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幽墟如此疯狂？”
“原因很多。”禹皇在星图前踱步，“其一，混沌源珠是‘起源之器’，其中蕴含的道则，可能蕴含着克制寂灭之力的方法。幽墟不会允许这种东西落在敌人手里。”
“其二，集齐九枚碎片，重组混沌源珠，据说可以窥见‘超脱永恒’的奥秘。而幽墟的终极目标，便是让整个宇宙归于‘永恒的寂灭’，实现他们所谓的‘终极安宁’。超脱永恒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既是威胁，也是诱惑。”
“其三，”禹皇停下脚步，看向林昊，目光深邃，“朕怀疑……混沌源珠的破碎，本身就可能与寂灭星神有关。甚至有可能，上古那场大战中，正是寂灭星神击碎了混沌源珠。”
林昊心头剧震。
这个猜测太惊人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混沌珠与寂灭星神之间，就存在着某种“因果”层面的敌对关系！
“当然，这只是朕的猜测。”禹皇摆了摆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今往后，你将会成为幽墟在诸天万界猎杀名单上的头号目标。而且不止幽墟，其他大势力一旦得知你身怀混沌源珠碎片，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指向星图。
星图再次变幻，这一次，上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颜色各异的标记——金色的、银色的、赤红的、湛蓝的……每一个标记，都代表着一个强大的势力，或是一方古老的星域。
“混沌源珠碎片的传说，在诸天高层中并非秘密。只是万年来，碎片从未真正现世，所以无人当真。”禹皇的声音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但现在，你出现了。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一旦传开，整个宇宙都会变成你的‘猎场’。”
星图上的那些标记，仿佛化作了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从诸天万界的各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这里。
林昊沉默良久。
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这不再是简单的修行、变强、保护所爱之人的故事。这是一场席卷诸天万界的浩劫，而他，因为混沌珠，被迫站到了这场浩劫的风眼中心。
“陛下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林昊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不。”禹皇摇头，“朕是想让你知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在猎杀中陨落，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走到所有人都仰望的高度，让猎手变成猎物。”
他走到林昊面前，帝袍上的星光流转如河：
“朕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可以提供资源，甚至可以倾皇朝之力培养你。但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请陛下明示。”
“第一，在你有足够实力自保前，不得离开大禹皇朝疆域。这是为你的安全，也是为皇朝考虑——你现在就是一个活靶子，走到哪里，战火就会烧到哪里。”
“第二，你需要为皇朝而战。不是作为臣子，而是作为……盟友。在星陨之劫中，大禹皇朝需要你的力量，你也需要皇朝这个后盾。”
“第三，”禹皇的重瞳中，星河旋转速度达到极致，“若将来你真的集齐混沌源珠碎片，重组起源之器……朕希望，你能为人族，为这诸天万界尚未被寂灭侵蚀的生灵，留下一线生机。”
三个条件，都不算苛刻。
尤其是第三条，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请求。
林昊看着这位统治一方星域的帝皇，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恳切的期待。
“我答应。”林昊缓缓道，“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说。”
“清月的安全，必须得到绝对保障。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幽墟对她的追杀只会越来越疯狂。我不希望她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禹皇深深看了林昊一眼，点头：“朕以皇朝国运起誓，只要大禹皇朝一日不灭，便会护苏清月一日周全。”
誓言出口，星图殿内星光骤亮，一道无形的因果之线将誓言与皇朝气运连接——这是最高规格的天道誓言，一旦违背，国运反噬，皇朝顷刻崩塌。
林昊躬身行礼：“谢陛下。”
“不必谢朕，这也是为了青帝道统的延续。”禹皇摆了摆手，神色稍缓，“接下来三个月，你便留在观星阁。韩将军会带你去‘炼星池’深处，那里有皇朝积累万年的‘星辰本源液’，可助你彻底炼化那枚星辰核心碎片，并尝试冲击圣者境。”
“圣者境？”林昊心中一动。
帝尊与圣者，看似只差一阶，实则是天壤之别。圣者已开始真正触摸“法则”，可将自身道韵融入天地，言出法随，一举一动皆携法则之力。若他能踏入圣者境，配合混沌珠，战力将发生质的飞跃。
“不错。”禹皇点头，“你有混沌珠辅助，根基之雄厚远超同阶，又有星辰核心碎片这等机缘，三个月内冲击圣者，并非不可能。但切记——圣者劫非同小可，尤其是你这种身怀至宝、因果缠身之人，天劫的威力可能会超乎想象。”
“晚辈明白。”
“去吧。”禹皇转身，重新看向那幅浩瀚星图，“三个月后，‘千星盛会’将如期举行。届时，诸天万界的天骄、强者都会齐聚东极星域。那将是你的第一次真正亮相，也是……猎杀的开始。”
林昊最后看了一眼星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转身离去。
当他踏出星图殿时，身后传来禹皇低沉的自语，仿佛是说给他听，又仿佛是说给这无尽星空：
“混沌猎场已开，诸天为棋……小子，别让朕失望。”
星光在脚下延伸。
林昊走在返回听星楼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禹皇的话，回想着星图上那些代表着诸天势力的标记。
压力如山。
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从下界东域的小小修士，到如今站在这片星域的中心，被迫卷入席卷诸天的浩劫……这条路，他从未后悔。
“猎杀么……”林昊握紧拳头，混沌之气在掌心流转，将那最后一丝寂灭伤痕彻底净化。
他抬起头，看向星空深处，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锐利锋芒。
“那就看看，最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听星楼已在眼前。
楼内，一盏青灯亮着，那是苏清月为他留的灯。
林昊推门而入。
新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