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八爷揣着那半张皮图的拓片,怀揣着激动与忐忑,再次钻进了锦里深处那条窄巷,叩响了“墨憩小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开门的是满手沾着木屑和机油的文士,见到是孙八爷,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八爷?何事?若是催要上次那批边角料的尾款……”
“哎呦我的大家!瞧您说的,小老儿是那般不识趣的人吗?”孙八爷立刻堆起笑脸,灵活地挤进门,“这次是有天大的好事,一桩大买卖,特地来便宜您!”
文士将信将疑地引他进屋,手上还在摆弄着一个精巧的齿轮组。孙八爷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那拓片取出,铺在勉强清理出的一小块工作台面上,压低声音,将遇到一位神秘公子、对方如何阔绰、如何深不可测、以及这皮图的来历和可能指向的邛崃山古遗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重点突出了“酬劳极其丰厚”和“可能发现失传古代机关术源头”这两点,却一时卖关子没提金主姓名。
文士起初并不在意,只觉得这老油条又来画大饼骗他当免费劳力。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拓片上几个扭曲诡异的符号时,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放下手中的齿轮,扑到桌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拓印的线条。
“这……这是……”他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阴纹’、‘流火锢’、还有这个……‘千机枢’?!这不可能!这些都是家中秘藏残卷上提到过的、早已失传的古老机关一脉的最高等级秘文!用于标记核心机关节点和示警!只在传说中的‘天工秘境’图纸上才会出现!”
他猛地抬头,抓住孙八爷的胳膊,急切地问:“这图的原件呢?从哪里得来的?快说!”
孙八爷被他这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心中却暗喜,知道自己押对宝了。他稳住心神,故作神秘道:“原件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公子爷手里,只有半张。大家,您想想,光是半张残图就有这等失传的秘文,那地方真要是被找到了,里面得有多少惊天动地的古代机关奇术?说不定就是您家中一直在追寻的东西的源头!如今有位金主愿意出巨资组织人手前去探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文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追问道:“那位金主……究竟是何人?”他隐隐觉得,能拥有并识得此物的人,绝非寻常。
孙八爷这才压低声音,透露了阿张的姓氏和大概样貌。文士一听,顿时愣住了:“竟是他在主持此事?”
“怎么?大家认识那位张公子?”这下轮到孙八爷惊讶了。
文士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果然是他……我曾与张兄有过数面之缘,探讨过机关之术。张兄虽非此道中人,但其见解往往一针见血,更曾惠赠我一块奇特的能量石,于我研究大有裨益。若是他……此事倒真有可能。”他想起了阿张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渊深,以及随手拿出玄阴石的阔绰与淡然。若是此人组织探寻,资金和安全似乎的确更有保障。
得知金主是旧识,且是让他心存好感与感激之人,文士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烟消云散。探寻古老遗迹、补全技艺传承的巨大诱惑变得无比真切。
“好!”文士一咬牙,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炽热与决断,“既然是张兄牵头,我加入!但一切行动,尤其在机关消息方面,必须充分尊重我的判断!我需要时间准备专门的工具和设备!”
孙八爷没想到两人竟是旧识,而且文士对阿张如此信服,心中对阿张的评价又拔高了几分,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一切以大家和张公子的意思为准!”
翌日,三人在雅致而略显拥挤的“墨憩小筑”内进行了首次正式会面。
阿张依旧青衫淡然,对文士微微颔首:“先生,别来无恙。此次要劳烦你了。”
文士见到阿张,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张兄太客气了。能参与此事,验证所学,是在下的荣幸。还要再次感谢张兄此前所赠之石,它让我几个停滞已久的设想有了突破的可能。”他指的是那块玄阴石碎料。
孙八爷在一旁看着两人熟络地打招呼,更是确信自己跟对了人,充分发挥他老江湖的本色,唾沫横飞地介绍起邛崃山外围的险恶环境和需要打点的各种事项。
而文士,一旦进入专业领域,仿佛变了个人,立刻拿出早已列好的长长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奇特的工具和材料,其严谨与苛刻程度,让自诩见多识广的孙八爷都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烧钱。
阿张安静地听着,对文士列出的清单没有任何异议。他再次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略大些的油纸包。解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根比之前那根“小黄鱼”更粗、更长、金光更为夺目的金条——这是一根标准的十两“大黄鱼”。
他将这根沉甸甸、黄澄澄的金条轻轻放在堆满图纸的木桌上,金条的重量甚至让桌面都微微下沉了一下。
“所需用度,不必节省。”阿张的声音依旧平静,“先生只管按所列,制备最佳装备。八爷,”他转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孙八爷,“打点山路、雇佣最可靠的向导、准备一应上等常规物资之事,由你负责。同样,用最好的。”
孙八爷看着那根足以让寻常人家数年衣食无忧的“大黄鱼”,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连连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公子爷放心!包在老汉身上!定然办得妥妥帖帖,绝不敢有半分马虎!”
他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是被这黄白之物激得干劲十足、经验老到的市井猾徒,一个是为技术痴狂、见到经费充足眼中焕发出纯粹光芒的故交机关师。再加上自己这个失去记忆、寻求炼心与答案的体修。这样一支因利而聚、因求知而合、却又各有所长的古怪队伍,即将凭半张残图,踏入那片未知的凶险之地。
墨憩小筑之内,窗外天光透过窗棂,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情:贪婪与兴奋,专注与热切,沉静与深邃。空气中弥漫着松木、机油、旧纸的特殊气味,此刻更混杂了一种名为“野心”与“求知”的炽热气息,以及那抹无形却无处不在的、黄金的冰冷光泽。通往未知的探秘之旅,于此定计,即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