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娘甫一踏上殿前玉阶,心中已然雪亮。她何等机警?从初凤惊怒交加的厉喝、金须奴与江涛手持无形魔障的严阵以待,以及那悬空太阴神镜骤然爆发的惨白魔光中,瞬间便推断出十之八九——有敌人竟尾随自己一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紫云宫腹地!
“好手段!”飞娘心中又惊又愧,更有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升腾。“得道多年,竟被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缀了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传将出去,颜面何存?”她念头急转,权衡利弊:若此时出手,破了敌人隐身法,显是早知敌踪,故意引入,既可遮掩失察之羞,又显手段。然而……这几个小辈胆敢如此深入,必有倚仗。紫青双剑尚未合璧,更有妙一真人所赐诸多异宝,万一擒拿不住,反被其走脱,自己这“引贼入室”的罪名可就坐实了。更何况,目睹了神沙甬道被连番搅扰,三凤等人应对失措,她对紫云宫能否抵挡峨眉全力来犯,早已生出强烈质疑。三凤言语刻薄,李玉玉被气走,更让她对这盟友心生嫌隙,巴不得看她们吃个大亏。至于宫中异宝……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岂非更易得手?
“哼,千里神沙尚且阻敌不住,主持之人难辞其咎。外人不明阵中玄奥,何笑之有?”许飞娘瞬间打定主意,冷眼旁观,面上故作凝重,实则一言不发,静观其变。直到金蝉三人以惊人之法遁走无踪,她才随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假意上前与初凤相见。
初凤此刻羞愤欲绝!视若铜墙铁壁的神沙甬道竟成虚设,强敌直抵寝宫,最后关头还让其脱逃!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怎好意思再苛责外人?只得将三凤、慧珠、冬秀三人暗中恨得牙痒痒,面上却强自镇定,只把秀眉一竖,银牙紧咬,恨恨地将足一顿,收了殿外悬空的太阴神镜与无形魔障,率众默然步入黄晶殿。
殿内气氛压抑至极。众人本以为初凤必会立刻下令大肆搜捕,谁知她落座后,竟如无事人一般,只是那绝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戾气,双眸深处魔光隐现,再无半分平日的雍容。唯有金须奴与慧珠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切的忧虑——他们太了解初凤,这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滔天魔焰!
果然,初凤环视众人,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我等海底潜修,与世无争。那天一真水乃我宫至宝,借与不借,由我心意!峨眉先伤我龙鲛,再毁璇光尺,我已百般忍让,只封甬道,不启战端。如今,区区几个小辈,竟敢欺上门来,视我紫云宫如无物!真当我是泥塑木雕不成?!”
她猛地站起身,长发无风自动:“我姐妹虽非金仙,亦有数百年苦修!往日顾忌天箓示警,不肯妄动大法。今日,是峨眉逼我至此!”她眼中魔光大盛,“三个小业障隐身法已破,宫中步步杀机,插翅难飞!今日便是我姐妹寿辰,岂容鼠辈搅扰?天一真水,三妹已藏于金庭玉柱,万无一失。我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话音未落,初凤已飞身掠至殿心,竟当众披散秀发,口中念念有词,竟是那古老而晦涩的召魔真言!她身形诡异地倒立而起,双手双脚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韵律急速舞动,周身魔气狂涌,竟在庄严的仙宫大殿内跳起了摄人心魄的魔舞!
“七圣迷神大法?!”金须奴骇然失声,脸色惨白如纸。此乃天书副册所载最恶毒、最耗损元神的邪法之一,一旦施展,必招至凶魔头,反噬自身!他急欲上前劝阻,却被初凤眼中那疯狂决绝的魔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僵在原地。
只见初凤舞动间,七缕色泽各异(红、黄、蓝、白、黑、青、紫)的轻烟,如同活物般自她七窍逸出,袅袅升起,散发出令人神魂悸动的邪异气息。轻烟在空中略一盘旋,便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瞬间分散,朝着殿外四面八方飘散而去,由浓转淡,最终隐没在琼楼玉宇之间,仿佛融入了整座紫云宫的空气与禁制之中。一股无形的、充满诱惑与毁灭的迷神魔网,已然悄然张开!
金须奴心胆俱裂,只觉大祸临头。他正欲寻个借口离殿,设法暗中阻挠或化解,却见初凤舞毕收势,缓缓立起,目光如电,直刺向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冷:“今日与峨眉,不死不休!待擒下小辈,当众处死以儆效尤!宴后,我亲上凝碧崖问罪!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擅离此殿!”最后一句,斩钉截铁,目光更是死死锁定了金须奴。
金须奴如遭雷击,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有半分异动,只在心中绝望悲鸣。三凤、冬秀却是满脸兴奋,仿佛已见仇敌授首。许飞娘与一众妖人更是连声附和,极尽谄媚之能事,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与贪婪的光芒。
就在初凤疯狂舞动,召引七圣魔头的同时,紫云宫深处,通往金庭玉柱的隐秘路径上。
甄艮、甄兑、金蝉三人,正藏身于一处巨大的珊瑚丛阴影之中。甄兑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胸前衣襟上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强行撕裂魔光禁锢的空间遁走,几乎耗尽了他与甄艮的合力,更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二弟,撑住!”甄艮掌心抵在甄兑后心,一股温润醇厚的本命元气缓缓渡入,助其稳住伤势。金蝉则手握天遁镜,镜面清光流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怀中的紫郢剑微微嗡鸣,感应到无处不在的邪异魔氛。
“那妖妇疯了!”金蝉压低声音,俊脸上满是凝重,“方才那七道魔烟……是极厉害的邪法!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天一真水,救出石生母亲!”
甄艮点头,眼中仇恨与决然交织:“金庭玉柱乃核心禁地,必有重兵把守。但此刻宫中魔氛弥漫,人心惶惶,正是机会!待二弟稍缓,我们便……”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三人同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靡靡之音的无形力量,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直透心扉!眼前景物瞬间变得迷离扭曲,无数幻象纷呈:或是仙果佳肴,琼浆玉液;或是至亲呼唤,声泪俱下;或是昔日仇敌,狰狞扑来……种种诱惑、恐惧、嗔怒、哀伤的情绪被瞬间放大千百倍,疯狂冲击着他们的道心!正是七圣迷神大法之力开始侵蚀!
“紧守心神!是魔音幻象!”金蝉低喝一声,天遁镜清光大盛,勉强在三人身周撑开一片尺许方圆的清净之地,将那无孔不入的魔音幻象稍稍阻隔。甄艮也立刻运起玄门心法,抱元守一。饶是如此,三人额头都已见汗,甄兑更是闷哼一声,伤势似有加重趋势。
“好厉害的魔头!”金蝉咬牙,心知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必须立刻转移!
与此同时,在远离黄晶殿的甬道入口附近。
陆蓉波娇躯剧震之后,那源自血脉的悸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烈火燎原,越来越强烈!她再顾不得稳固阵门禁制,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根巨大的珊瑚柱后。
“生……儿?是你吗?”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期盼与恐惧,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空梦。
珊瑚柱后,石生早已泪流满面。那血脉相连的呼唤,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石生如同乳燕投林,不顾一切地扑进了陆蓉波张开的怀抱!
母子二人,紧紧相拥!
骨肉分离,日夜的思念煎熬,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陆蓉波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稚嫩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石生则紧紧搂着母亲清瘦的腰身,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那陌生又无比温暖的气息,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生儿…我的生儿…真的是你…”陆蓉波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娘!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孩儿来救您出去!”石生抬起泪眼,目光中充满了坚定。
然而,这感人至深的母子重逢时刻,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初凤布下的七圣迷神魔网!
就在石生扑入母亲怀中的刹那——
“嗡!”
一道妖异的紫黑色魔光,毫无征兆地自虚空中凝聚,如同毒蛇般朝着相拥的母子二人噬咬而下!这正是初凤七圣迷神法中感应到强烈情感波动而自发触发的“情魔障”!
陆蓉波虽被囚多年,修为并未荒废。母爱本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将石生护在身后,清叱一声,一道温润的白色光华自体内迸发,正是她苦修的玄门护体真罡,迎向那魔光!
“轰!”
一声闷响!白芒与紫黑魔光激烈碰撞!陆蓉波浑身剧震,如遭重锤,脸色瞬间煞白,护体真罡一阵剧烈摇曳,显然吃了大亏。那魔光蕴含的七情六欲之力,疯狂冲击着她的道心,无数幻象在她眼前闪过,试图瓦解她的意志,离间她对儿子的守护之心!
“娘!”石生目眦欲裂,紫光一闪,飞剑已然出鞘,化作两道交叉的紫色惊虹,狠狠斩向那纠缠不休的魔光!
“铛!”金铁交鸣之声刺耳!飞剑虽利,斩在那无形无质的魔光上,却如中败革,竟被一股粘稠阴柔之力反震而回!那魔光受此一击,非但未散,反而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紫黑色光芒大盛,分化出数道,如同毒鞭般狠狠抽向石生!
母子二人瞬间陷入险境!石生修为尚浅,陆蓉波被囚多年又猝遭魔袭,护体真罡摇摇欲坠。眼看魔光及体——
黄晶殿内。
初凤正冷笑着等待猎物入网,忽然,她那因施展七圣迷神法而显得妖异红润的面庞猛地一白!
“噗——!”
毫无征兆地,她竟张口喷出一小口色泽暗沉、带着丝丝黑气的淤血!
“大公主!”殿内众人大惊失色。
初凤却恍若未觉,她死死盯着东南方甬道入口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茫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个方位,一股强大而纯粹的亲情之力,竟然硬生生撼动、甚至短暂撕裂了她七圣迷神法中最阴毒的“情魔障”!这股力量……熟悉又陌生!
“不可能!区区一个陆蓉波……”初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布下的魔网,竟在那一隅之地,出现了不该有的剧烈波动与破绽!这并非外力强行破除,更像是……某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情感力量,对邪魔之力的天然克制与排斥?
“飞鲸阁!”初凤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疑,她感应到的是东南方向(甬道入口),但为掩饰魔网被撼动的真相,同时她确实也感应到飞鲸阁方向有被困迹象(很可能是金蝉三人触动其他魔头),她立刻指向殿外东南,厉声喝道:“敌人已被困在飞鲸阁!三妹,速持我灵符,用太昊真诀护身,前往擒拿!务必生擒活捉!”
三凤正因方才失利憋着一肚子火,闻言大喜,接过初凤递来的一道血色灵符,带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仙官,化作一道碧光,气势汹汹地直扑飞鲸阁方向。
然而,三凤刚走片刻——
“嗤啦!”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在黄晶殿东南方(实则是飞鲸阁方向)的虚空中猛然一闪!
紧接着,又是一道!
两道金光如同神龙交剪,带着无坚不摧的纯阳正气,狠狠劈在飞鲸阁上空那片刚刚凝聚、象征困敌的浓郁黄烟之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那片蕴含着七圣迷神法力的黄烟,竟被这两道至刚至烈的金光硬生生劈开、驱散!
“什么?!”初凤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她看得分明,那金光……分明是峨眉至宝紫郢剑的剑气!虽然一闪即逝,但绝无看错之理!金蝉非但未被擒住,竟还有余力破开她一道圣魔法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许飞娘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金须奴更是心头狂跳,既忧且惧。
初凤惊怒交加,几乎咬碎银牙!她强行压下再次翻涌的气血,眼中魔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她不再顾忌损耗,猛地又取出两道更加邪异的暗红色灵符,分别塞给二凤和慧珠,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好!好个峨眉小辈!竟能连破我两道圣魔法力!二妹!慧珠!你二人持此‘血煞引魔符’,速往彩蜃殿!敌人已逃窜至彼处,被青烟所困!”她指向殿外南方,那里果然有一片妖异的青烟升腾而起。
“我以血光返照太阴神镜锁定其踪,镜光将悬于你二人前方指引!此镜不可久持,镜光放明之时,便是敌人踪迹显露之刻!凭我七圣大法,加上你二人全力施为,务必将这几个小孽障挫骨扬灰!”初凤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
二凤与慧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与无奈。慧珠忧心忡忡地望向金须奴,金须奴只能回以一个苦涩而绝望的眼神。两人不敢违拗,接过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符,硬着头皮,化作两道遁光,朝着彩蜃殿那片升腾的青烟疾驰而去。
黄晶殿内,死寂一片。唯有初凤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绝美面容,昭示着这场风暴远未平息,反而向着更疯狂、更不可预测的深渊滑落。她死死盯着殿外,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地,如同她心中燃烧的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