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庭院的誓言》(三)
深秋的雨总是缠绵。连续下了三天的雨,晚晴居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清辞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花间集》,目光却落在窗外——陆知珩正在廊下修补那扇有些松动的木门,雨丝沾湿了他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用木胶粘合着裂开的纹路。
“进来避避雨吧。”她扬声唤道,声音被雨声揉得软软的。
陆知珩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快好了,这门再不修,冬天的风该往里钻了。”
清辞拗不过他,索性起身拿了件厚些的披肩,踩着木屐走到廊下。雨丝落在脸上,带着微凉的湿意。她踮起脚,将披肩搭在他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脖颈,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手里的木胶刷顿了顿。
“别着凉了。”她轻声说,转身想回屋,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木头和雨水混合的气息。“陪我一会儿。”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
清辞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软得一塌糊涂。她依着廊柱站定,看他认真地用砂纸打磨木门的边缘,看他额角渗出的细汗与雨珠混在一起,看他偶尔抬头望向她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陆知珩放下工具,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披肩将两人裹在一起,隔绝了外界的湿冷。“你知道吗,”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小时候我最怕下雨天,祖母总说雨天留客,可这院子里除了她,从来没有别人愿意留下来。”
清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以后每个雨天,我都陪着你。”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好。”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晚晴居的庭院美得像一幅水墨画。石榴树的枝桠上积着薄薄的雪,翠竹被压得微微弯曲,远处的黛瓦屋顶一片洁白。清辞和陆知珩在书房里生了个炭盆,火苗跳跃着,映得两人的脸颊都暖暖的。
陆知珩在整理他祖父留下的手稿,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晚晴居的历史——原来这座老宅曾是民国时期一位才女的居所,那位才女与一位画家相恋,却因家族反对而不得相守,最终只留下满院的花草和一柜未寄出的情书。
“你看这张画。”陆知珩忽然抽出一张夹在手稿里的素描,画上是一个女子坐在石榴树下读书的模样,眉眼温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晚晴居的午后,见她时,石榴花正好。”
清辞看着画,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女子……”
“像你,对吗?”陆知珩笑着说,“第一次见你时,你站在石榴树下,阳光落在你发上,我就想起了这幅画。祖母说,这画里的女子,是祖父一生的遗憾。”
她沉默片刻,拿起画笔,在画的留白处添了几笔——一个男子站在女子身后,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这样,就不是遗憾了。”她说。
陆知珩看着她添的几笔,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握住她拿笔的手,在旁边题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依偎着,缠绵着,像一幅流动的画。
除夕那天,晚晴居第一次有了热闹的烟火气。清辞在厨房忙碌着,系着陆知珩母亲留下的蓝布围裙,额角沁出细密的汗。陆知珩在一旁打下手,却笨手笨脚地将面粉撒了一地,引得清辞又气又笑。
“你出去吧,别在这儿添乱。”她嗔怪道,却被他从身后轻轻抱住。
“我想看着你。”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以前总觉得过年没意思,现在才知道,有意思的不是年,是人。”
年夜饭摆上桌时,窗外已经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青瓷碗里盛着软糯的八宝饭,白瓷盘里是油光锃亮的糖醋鱼,还有清辞亲手做的桂花糕,散发着甜香。陆知珩倒了两杯红酒,举起杯子:“敬我们。”
“敬我们。”清辞与他碰杯,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醺的暖意。
饭后,他们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盖着同一条毛毯。天空中绽开绚烂的烟花,将夜空染得五彩斑斓,又渐渐归于沉寂。陆知珩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戒面是用和田玉雕琢的石榴花,花蕊处镶嵌着一颗细小的红宝石。
“这是我找老匠人做的,”他执起她的手,将戒指轻轻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石榴花象征多子多福,和田玉寓意温润长久,而这颗红宝石……”他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是我对你的心意,炽热且永恒。”
清辞看着手指上的戒指,眼眶忽然就湿了。烟花再次升起,照亮了她含泪的笑眼,也照亮了陆知珩温柔的眉眼。
年初二回清辞家时,母亲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目光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时,笑得合不拢嘴。父亲则拉着陆知珩下棋,棋盘上你来我往,看似是对弈,实则是长辈对晚辈的审视与接纳。
傍晚离开时,母亲塞给清辞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对手镯,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给未来的孙媳妇。“知珩这孩子,看着沉稳,对你是真心的。”母亲偷偷对她说,“你看他看你的眼神,藏不住的。”
清辞回头,看见陆知珩正帮父亲搬一个沉重的花架,夕阳落在他们身上,两个原本陌生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对真正的父子。她忽然想起晚晴居的那株昙花,去年开花时他们相拥的模样,想起民国书信里未完的牵挂,想起陆知珩说过的每一句温柔的话。
原来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藏在相视一笑的默契里,藏在岁月流转的每一个瞬间里。
回到晚晴居时,月光正好。陆知珩牵着她的手走进庭院,青石板路上还留着未化的残雪,踩上去咯吱作响。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幅写意的画。
他们在庭院中央站定,陆知珩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在想什么?”他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
“在想,”清辞转过身,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我们的故事,会不会也像那些古籍一样,被晚晴居记住。”
他笑了,眼底的月光碎成一片星光。“会的,”他说,“会被每一片瓦记住,被每一棵树记住,被每一寸月光记住。”
月光如水,洒在古老的庭院里,他们相拥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只留下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奏响一曲永恒的爱之乐章。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像是在为这曲乐章伴奏,而晚晴居的每一片砖瓦,每一寸草木,都在静静聆听,将这份爱,刻进岁月的肌理里,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