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风，仿佛穿透了屏幕，带着咸腥的湿气，吹进了安全屋，吹进了严景行的骨髓里。
那张照片，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他用冷静和理智构筑的厚重心防。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潘子手舞足蹈的兴奋，键盘的敲击声，窗外城市的喧嚣，都化为虚无。严景行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和照片下方那行冰冷的文字。
苏晴。
这个名字，是他记忆宫殿最深处，那个他从不敢轻易触碰，却又用最坚固的材料保护起来的核心。那里没有K线，没有数据，没有财报，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和一段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他以为复仇是他的全部。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复仇只是为了清扫掉所有垃圾后，能让他有资格去重新拾起的珍宝。
秦牧，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捏住了他的心脏。
“哥……”潘子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带着颤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严景行。那个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身体在微微发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死人的苍白，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恐慌，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恐慌，从潘子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宁愿面对赵家百亿资金的疯狂拉盘，也不愿面对此刻的严景行。因为前者是智力上的博弈，输了不过是钱没了；而后者，他感觉严景行正在从内里，一点点碎裂。
“哥，要不……我们先撤吧？”潘子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钱……钱以后还能赚，赵家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苏……苏小姐她……”
“撤？”
严景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潘子。那一眼，让潘子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那眼神里没有了算计，没有了布局，只有一片被点燃的、即将吞噬一切的焦土。
“往哪儿撤？”严景行问，像是在问潘-子，又像是在问自己，“撤了，然后呢？跪在秦牧脚下，求他高抬贵手？把我们赚来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赵家，再磕头认错，说我们不该打扰了他们的游戏？”
潘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潘子，你记住。”严景行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血腥味，“在这些人的世界里，没有撤退和妥协。你退一步，他们就会前进一步，直到把你踩进泥里，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表现出丝毫的软弱，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把你撕成碎片。”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身体依旧紧绷，但那双颤抖的手，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他以为他找到了我的弱点。”严景行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份“远航集团”的财报上，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东西——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火海的疯狂。
“他错了。他只是给了我一个……不能输的理由。”
“叮。”
那个对话框再次跳动，秦牧似乎很有耐心，又发来一行字。
“还有二十三个小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严景行看都没看，直接将对话框最小化。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秦牧想用“掀桌子”的方式来威胁他，那他就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这张桌子，连同桌子下面的地基，一起炸掉！
他要让秦牧发现，用苏晴来当人质，不是一个高明的威胁，而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因为这会逼得他严景行，放弃所有顾虑，用最极端、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去引爆一颗连秦家都捂不住的炸弹！
“潘子！”严景行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给我查！‘oceanic trading co., Ltd.’，这家公司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所有注册信息、代理机构、银行流水！我要它从成立第一天起，收到的每一分钱，签过的每一个字，都给我挖出来！”
“还有，联系我们之前收买的那个‘德安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生，让他想办法，接触到‘远航集团’过去五年的审计底稿，特别是关于海外应收账款核查的部分！钱不是问题！”
潘子被他这股气势所感染，心中的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所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立刻坐到另一台电脑前，手指翻飞。
“妈的，干了！”潘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不就是两大家族吗？老子烂命一条，今天就陪哥你疯一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嘴上说着豪言壮语，心里却默默加了一句：最好能拉着那帮王八蛋一起下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安全屋里，只剩下键盘密集的敲击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潘子动用了他所有的黑客手段，像一头钻进服务器里的土拨鼠，疯狂地挖掘着。然而，‘oceanic trading’这家公司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除了一个注册地址和代理公司名称，什么都查不到。它没有官方网站，没有电话，更没有任何可供查询的银行账户。所有的痕迹，都在那个离岸金融的黑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不行啊！”一个小时后，潘子满头大汗地靠在椅背上，“这家公司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严景行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他的“记忆宫殿”在高速运转，将所有财报粉饰的案例和反侦查手段都调取出来进行比对。虚构海外客户，伪造业务合同，这是最低级，也是最高明的手段。低级在于手法简单粗暴，高级在于它利用了跨国监管的漏洞，核查成本极高，几乎无法证伪。
赵山河和德安会计师事务所，把这个谎言做得天衣无缝。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严景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财报上“应收账款”那一行冰冷的数字。
二十二亿。
一笔根本不存在的销售，一笔永远不会收回的欠款。
它就像一个幽灵，支撑着赵家这栋大厦的华丽外观。
严景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任何一个完美的犯罪，都会留下破绽。再天衣无缝的谎言，也需要人去执行，去维护。
人，才是最大的破绽。
他重新睁开眼，放弃了从外部攻破的想法，而是将所有的计算力，都集中到了一个点上。
审计。
德安会计师事务所。
根据审计准则，对于如此巨额的应收账款，审计师必须执行函证程序，也就是向欠款方寄送询证函，以确认债务的真实性。即便对方是海外公司，这个程序也不能豁免。
那么，德安的审计师，当年是如何完成这个函证程序的？
他们真的把询证函寄到了英属维尔京群岛那个虚构的地址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寄，而是直接伪造了回函？
严景行的脑海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成型。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脑里的模型飞速推演着每一种可能性。
“潘子，别查了。”他突然停下脚步。
潘子抬起通红的眼睛，一脸茫然。
“给我订一张最早去沪市的机票。”严景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沪市？干什么？”
“去‘德安会计师事务所’的总部，”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他们不肯把证据交出来，那我就……亲自去‘拿’。”
潘子听得心惊肉跳：“哥，你疯了？那可是龙潭虎穴！我们这么闯进去……”
“谁说我要闯了？”严景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疯狂，“德安为了撇清关系，一定会把当年负责‘远航集团’审计项目的团队成员，尤其是项目经理，推出来当替罪羊。这个人，现在一定像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我要做的，不是去偷，而是去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审计底稿……‘送’给我。”
就在这时，潘子之前收买的那个实习生，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
信息很简单，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德安会计师事务所内部系统的一张人事任免通知。
【关于免去王立群同志审计一部合伙人职务的决定】
照片下面，还有实习生附上的一句话。
【哥，这个王立群就是当年远航集团Ipo和连续三年年报审计的项目负责人。听说他今天在办公室和高层大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审计底稿的事。】
严景行看着照片上“王立群”三个字，笑了。
鱼，上钩了。
ps：你认为严景行会用什么方法，让这个被抛弃的审计合伙人，把足以毁灭赵家和德安的证据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