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内的氛围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微妙的阶段。
瑟尔特依旧每日前来,停留的时间虽未必每次都很长,但那份急于离开的匆忙感却减少了。
他带来的东西不再仅仅是打发时间的物件,有时会是一小瓶散发着清冽香气的、用于护理武器的精油,有时则是一卷记录了某种古老乐曲的乐谱。
艾尔也似乎从那次彻底的宣泄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不再刻意维持那种紧绷的、仿佛一触即碎的乖巧,而是流露出一种更自然的、带着依赖的温顺。
他依旧害怕孤独,害怕那漫长的、死寂的等待,但当瑟尔特在身边时,他不再总是处于恐慌的边缘,而是开始尝试着,去捕捉和享受这短暂相聚中的每一刻。
这日午后,瑟尔特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后,来到了囚室。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周身那冰冷的雪松气息,似乎都沉淀了几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坐下询问或检查,而是罕见地在那张舒适的扶手椅上放松了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似乎在借此驱散政务带来的劳神。
艾尔安静地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手腕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轻响。
他仰头看着瑟尔特闭目养神的侧脸,那完美的、如同神只雕琢般的线条在透过窗户的、略显苍白的光线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一丝罕见的柔和。
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织就的瀑布,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高背椅的靠背上,几缕发丝甚至调皮地滑落到了他光洁的额前。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轻声开口:
“Sire......您的头发......有些乱了。”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试探。
“我......我帮您整理一下,可以吗?”
瑟尔特闭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睁开。
他似乎是在权衡,又或许只是懒得动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就在艾尔以为会被拒绝,有些失落地准备低下头时,瑟尔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近乎默许的回应,让艾尔的心跳骤然加速,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亮光。
他小心翼翼地膝行靠近,被铐住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那几缕滑落额前的银发,触感冰凉顺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瑟尔特没有动,也没有睁眼,仿佛真的只是允许一个侍从进行最寻常的整理。
但艾尔想要的,不仅仅是整理。
他回忆起了极其久远的、属于人类时期的、模糊而温暖的碎片。
记忆中,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人类母亲,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会坐在窗边,让他用笨拙的小手,为她梳理那头乌黑的长发,编成简单的发辫。
那感觉......很安心。
他想把这种感觉,传递给眼前这个赋予他存在、却也带给他无尽痛苦与依赖的冰冷源头。
他的手指开始更加细致地动作起来。
先是轻轻地将所有银发拢在一起,感受着那冰凉丝滑的质感在指间流淌。
然后,他尝试着,用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的手法,开始将那一头月光般的长发,分成三股,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编织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扯痛了瑟尔特,也生怕这短暂的、被允许的亲近会突然结束。
被镣铐限制的双手使得这个动作比正常情况下要困难许多,但他却做得极其认真。
起初,瑟尔特的身体似乎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绝对的主导,极少允许他人,尤其是艾尔,以这种带有服务性质却又无比亲昵的方式接触他。
但艾尔的动作实在太轻、太小心翼翼了,那指尖偶尔划过头皮带来的细微触感,非但没有引起不适,反而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继续闭着眼,任由艾尔摆弄他的头发。
他甚至能感觉到艾尔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你会编发?”瑟尔特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却打破了那层无形的隔膜。
艾尔的手指猛地一顿,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更加轻柔地继续动作,声音低低的,带着回忆的恍惚:
“嗯......很久以前......帮我母亲......编过......”
他没有多说关于人类母亲的事,那是一个他几乎不敢触碰的禁区。
瑟尔特没有再追问。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压力,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宁静的暖流。
艾尔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笨拙却专注地编织着那银色的发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南部的咒术,”瑟尔特忽然又开口,话题跳转到了正事上,但语气却比平时在议事厅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类似于闲谈的平淡。
“莉亚娜初步还原了其能量模型,源自一个早已失传的‘契约瓦解’学派。奥布里那个老怪物,倒是藏得深。”
艾尔安静地听着,手指未停。
他知道这是在向他透露信息,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抚,告诉他事情正在解决。
“会很麻烦吗?”他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麻烦在于如何逆向推导,找到彻底修复或替代的方法。”瑟尔特淡淡道,“而不是在于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但语气却依旧平稳。
艾尔明白,南部这次的行为,已经彻底触怒了瑟尔特。
“东部的斥候被‘送’回去了。”瑟尔特继续说着,像是分享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维拉大概会气得折断她最喜欢的血棘鞭。”
艾尔几乎能想象出那位疯狂的领主暴怒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敛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即将编好的发辫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