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内的夜晚,漫长而扭曲。
窗外的幻术星空永恒不变,苍白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毯上,勾勒出房间内寂静的轮廓。
艾尔·夜刃蜷缩在床铺的角落,手腕上垫着棉布的镣铐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却无法束缚他脑海中翻腾的、混乱不堪的思绪。
银链失效带来的最初那阵灭顶的恐慌,在瑟尔特离开后,并未消散,而是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不安与空洞。
那感觉就像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器官被硬生生挖走了,留下一个冰冷、漏风的窟窿,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空洞的回响。
他反复摩挲着脖颈上那根冰冷的、失去效用的银链,指尖传来的只有金属的凉意,再也感知不到那熟悉的、连接着瑟尔特生命核心的微弱搏动。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许多画面。
训练场上那超乎预期的一剑,划破瑟尔特手臂时他平静无波的眼神;
南部使者那如同灰烬般死寂的气息和晦涩的暗示;
瑟尔特在书房里捏着他脸颊时那声低笑和“我知道”三个字;
还有更久远的,被银链束缚的初时,被投入银棺的恐惧,被一次次打磨、塑造的痛苦......
所有这些记忆的碎片,都与脖颈间这根失去作用的银链纠缠在一起。
它曾经是枷锁,是痛苦的源头,但此刻失去了它,艾尔才惊恐地发现,它早已成为了他存在定义的一部分。
没有了这根链子的连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真实地“存在”着。
一堆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瑟尔特是不是......不要他了?
因为银链坏了,所以他这个“有缺陷”的所有物,失去了价值,被丢弃在了这里?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如同坠入冰窟。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虚无感。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干涩的刺痛和喉咙里堵着的、无法宣泄的哽咽。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与精神紧绷之间徘徊,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抵不住身体本能的抗议,陷入了一种极其浅薄、充满不安幻象的浅睡。
......
第二天,当囚室门外传来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的魔法结界波动时,艾尔几乎是瞬间就从那浅薄的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让镣铐的链子都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冰蓝色的眼眸因为惊醒和未褪的恐慌而微微睁大,死死地盯住房门的方向。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弓背猫。
是瑟尔特。
不需要任何确认,那种独一无二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即使隔着厚重的门扉和层层结界,也如同烙印般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或者说,是他残存的、对瑟尔特存在的本能感应。
门被无声地推开。
瑟尔特·夜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权力的暗红色长袍,银发一丝不苟,神情是一贯的冰冷与淡漠,仿佛昨夜那个将崩溃的艾尔半抱进囚室、抹去他眼泪的人只是幻影。
他手中并未拿着任何刑具或新的禁锢装置,只是空着手。
他的目光落在惊醒的、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床角的艾尔身上,扫过他苍白憔悴的脸色、眼底淡淡的青黑,以及那下意识攥紧床单、指节发白的手。
瑟尔特走进囚室,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房间中央,隔着几步的距离,审视着艾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例行的、对资产状态的询问。
没有提及昨夜的失控,没有质问银链的事,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
艾尔怔住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瑟尔特出现后的场景——
愤怒的斥责,冷酷的惩罚,或是更深的、令人恐惧的“教导”——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近乎平淡的开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体上的不适?除了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和手腕被镣铐束缚的细微不适,似乎并没有。
但那种灵魂被挖空一块的、巨大的空洞感和不安全感,又算不算“不舒服”?
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微弱:“没.....没有,Sire。”
瑟尔特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蹲下身来,这个动作让他与艾尔处于近乎平视的高度,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艾尔,而是悬停在他的额前,一股极其细微、温和的探查性能量缓缓渗入。
艾尔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瑟尔特的力量在自己体内流转了一圈,确认着他是否有因昨日剧烈情绪波动和奔跑留下的隐伤,或者因银链失效可能带来的灵魂层面的不适。
片刻后,瑟尔特收回了手和能量。
“看来没事。”他淡淡地陈述,听不出是放心还是无所谓。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艾尔脖颈那截银链上。
那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不悦与不适。
就像一位习惯了佩戴某件重要饰品的人,突然发现饰品丢失后,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这感觉对瑟尔特而言,被放大了千百倍。
这银链不仅仅是饰品,更是他感知、定位、确认艾尔存在的延伸,是他绝对掌控权的象征。
失去其核心功能的银链,如同他自身感知网络中出现了一块盲区,一块原本应该时刻反馈着艾尔状态、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的区域,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种“失去连接”的感觉,让他非常不习惯,也非常不喜欢。
他厌恶这种失控,厌恶这种依赖于外物(即使是自己打造的外物)才能完全感知所有物的状态。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关于信任与背叛的、不愉快的记忆。
瑟尔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指尖直接捏住了那截银链,比昨晚更加仔细地感知着。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初步的探查结果与昨日无异。
银链核心的咒文被一种极其古老、阴损的灰烬魔法所腐蚀,手法高明,几乎不留痕迹,像是专门针对这种类型的束缚魔法而设计的。
南部的嫌疑最大。
那些躲在灰烬里的古老存在,确实掌握着一些被时光遗忘的、麻烦的伎俩。
想到这里,瑟尔特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南部的那些家伙,看来是活得太久,开始忘记某些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