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的夜影城堡,终日笼罩在血月投下的不祥红光中,仿佛巨兽饮饱了鲜血,于沉睡中发出的不祥吐息。
城堡深处,主母寝宫内的惨叫已持续了整整两日,一声高过一声,渐渐变得嘶哑微弱,如同被掐住脖颈的天鹅最后的哀鸣。
老侍女们端着不断更换的热水与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进出匆匆,银器在托盘上碰撞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与产床上压抑的痛呼、角落里助产嬷嬷们带着哭腔的祈祷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死亡的序曲。
房门外,老领主卡莱尔·夜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黑曜石雕像,伫立在阴影之中。
他面容冷硬,琥珀色的瞳孔里没丝毫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或对妻子的担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等待。
当产房内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的呻吟时,他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穿透厚重的橡木门板,不容置疑。
保孩子!必要时,直接剖腹!
他的命令如同最终判决,让门内的啜泣声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片刻后,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这片死寂。
就在哭声响起的一刹那,走廊乃至整个城堡的所有烛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掐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血月的光芒,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诡异扭曲的红色光斑。
黑暗中,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助产嬷嬷抱着一个襁褓,浑身颤抖得几乎站不稳,脸色惨白如纸。
她不敢看卡莱尔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领主大人…夫人…夫人她……失血过多……走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了这几句话。
卡莱尔领主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
他有着一头罕见的、如同月光织就的银白色胎发,柔软地贴在额头上。眼睛已经睁开,瞳孔是夜影家一脉相承的琥珀色,此刻正倒映着血月的光。
卡莱尔的指尖抚过婴儿冰冷的额头。
在那片光滑的皮肤下,隐约浮现着极淡的、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恶毒的诅咒印记,又像是神明降下的、不容窥探的赐福。
黑暗中,老领主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完美。”他低声喃喃自语,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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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尔特是在银链的束缚中学会走路的
那并非普通的装饰或玩具,而是夜影家族世代传承的秘银链,细若丝线却重若千钧,链身密密麻麻刻满了古老而晦涩的抑制符文。
每一个夜影家的直系子嗣,从学会爬行之日起,就必须佩戴那条银链,直至三百岁血脉力量相对稳定为止,以防止过早觉醒的、过于强大的力量失控暴走,反噬自身乃至整个家族。
太重了……五十岁的瑟尔特第一次尝试表达抗议,精致的眉头紧紧蹙起。
那细长的银链拖在他身后,于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一条冰冷而沉默的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束缚。
“不能解开吗?”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的家庭教师,也是他的姑母——薇薇安·夜影。
薇薇安蹲下身,银灰色的长发扫过小瑟尔特冰冷的脸颊。她的眼神复杂,混合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以及某种近乎狂热的好奇。
“想解开?”她红唇微勾,声音带着蛊惑,“先把《血族战史》第七章背完再说,一字不差。”
七十岁的瑟尔特,掌握的词汇量已远超同龄的血族孩童。
而到了一百岁,他已精通六种以上几近失传的古语。
他的书房里堆放的典籍远比他的身形还要高大,每天有十二名顶尖的教师轮番为他授课——内容包罗万象,从浩瀚星象的占卜到致命毒药的精密配制,从宏大的军事战略到残酷的折磨艺术,一切只为将他塑造成最完美的继承人。
“为什么我必须学这些?”某个深夜,小瑟尔特终于忍不住,指着窗外花园里那些正在追逐萤火虫、发出无忧无虑笑声的贵族孩童,他们的颈间空空如也,“他们都不用……”
“因为你是未来的领主。”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卡莱尔领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手中捧着一条崭新的、符文更加复杂密集的银链——旧的那条,已在瑟尔特一次无意识的力量波动中被撑出细微的裂痕。
“夜影家的继承人,”卡莱尔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生来就要背负整个西部领地的命运,直至死亡。”
新银链的重量远超旧链。
瑟尔特安静地站在原地,垂下眼帘,任由父亲为自己戴上这项冰冷的枷锁。
当那冰冷的金属再次贴上皮肤时,他突然抬起头,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中已久的问题:“母亲……也是这么死的吗?被‘继承人’的身份……累死的?”
卡莱尔为他扣上银链锁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是瑟尔特第一次主动问起关于母亲的事。
沉默在父子间蔓延。
许久,卡莱尔才完成手中的动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是为你而死的。”他松开手,看着那条崭新的银链贴合在幼子纤细的脖颈上,“所以,别浪费她的牺牲。”
瑟尔特一百五十岁时,死寂的夜影城堡迎来了一位新的女主人——莉迪亚·月歌,南部领主的妹妹。
她带来了整整三十箱华美的丝绸、精致的瓷器与浪漫的诗集,笑容甜美得像掺了最烈的毒药的蜜酒。
瑟尔特冷眼看着她笨拙地试图扮演慈母的角色:每天清晨亲手送来声称是“精心烹制”的血糕(他总能尝出里面加了料),夜里又偷偷在他的走廊外洒下能阻碍他精神力凝聚的药剂粉末。
不必白费力气了,夫人。某次瑟尔特当面戳穿了她的小动作,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评论天气,“您的这些小把戏,比《初级咒术大全》里的示范范例还要无聊乏味。”
莉迪亚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僵住,裂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与怨毒。
当晚,卡莱尔领主的书房内便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那孩子根本就是个冷血的怪物!大人!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