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了夜影城堡的尖顶，将石壁染成一种深沉的绛紫。
艾尔站在书房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脖颈——那些昨夜留下的掐痕已经淡去不少，但银链勒出的红痕依然清晰可见，如同某种隐秘的纹身，宣告着永久的归属。
他深吸一口气，仔细整理好微皱的衣领，确保每一处褶皱都符合礼仪规范，这才抬手敲响了厚重的橡木门。
瑟尔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如大提琴的尾音，带着特有的磁性震动。
艾尔推门而入，发现领主正站在落地窗前，银发在夕阳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几缕发丝垂落在墨蓝色的丝绒长袍上，显得慵懒而随意。
Sire。艾尔单膝跪地，垂首行礼，姿态标准得如同教科书示范，今日的任务已完成。血晶术训练三小时，东部文书翻译完毕，还有...
他流畅地汇报着今日的行程，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这是三百年来每日必行的仪式，如同呼吸般自然。
但今日的瑟尔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窗框，琥珀色的瞳孔望着远方逐渐沉入远山的夕阳，仿佛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欣赏这片他统治了八百年的领土。
当艾尔汇报到最后一项任务时，瑟尔特突然转身：过来。
艾尔立刻起身，乖顺地走到窗边。瑟尔特的手自然地抚上他的后颈，指尖探入衣领检查银链的状况——这是每日的惯例，确保他的没有损坏，也确认所有权未被挑战。
很好。领主满意地松开手，指尖无意间擦过艾尔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今天很听话。
这句难得的夸奖让艾尔耳根微微发热。
他悄悄抬眼，发现瑟尔特今日穿着罕见的休闲长袍，敞开的领口露出苍白的胸膛，上面几道淡色的疤痕在暮光中若隐若现。连总是束起的银发也松散地垂在肩头，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Sire……还有吩咐吗？
瑟尔特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书房角落的小阳台。
那里摆着一张黑铁雕花桌和两把高背椅，桌上一瓶未开封的血酿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泽，像是凝固的血液。
艾尔愣在原地，蓝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坐？和瑟尔特平起平坐？这违背了三百年来所有的规矩——他应该跪在脚边，或者站在身后，又或者是……但绝不是并肩同坐。
需要重复？瑟尔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琥珀色的眼睛在渐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艾尔立刻摇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桌边。他犹豫地看着那把椅子，像是面对什么危险的刑具。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姿势——半边臀部虚坐在椅沿，身体依然保持随时可以跪下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
瑟尔特低笑一声，亲自打开血酿。
暗红色的液体注入琉璃杯时散发出浓郁的果香，显然是用最上等的血莓酿造的陈年佳酿。血液般的酒液在透明的杯壁上留下缠绵的痕迹。
倒酒。
艾尔接过酒瓶时指尖微微发抖。他先为瑟尔特斟满一杯，然后犹豫地看向另一个空杯。
给你自己。瑟尔特支着下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艾尔的脸。
这个命令让艾尔的手指颤得更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倒了半杯，酒液在杯中荡漾，映出他不安的表情。
瑟尔特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艾尔那杯。水晶相击发出清脆的鸣响，在寂静的阳台上格外清晰。
夕阳缓缓沉入远山，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夜影城在暮色中苏醒，灯火逐一点亮，像是撒落的星辰。
看那里。瑟尔特突然指向西侧的一座矮塔，记得吗？你第一次试图逃跑的地方。
艾尔的指尖猛然收紧。
他当然记得——两百八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撬开塔楼的锁链，却在跳下城墙时被瑟尔特抓个正着。那次的惩罚让他整整一个月无法正常行走。
您当时……很生气。
因为我差点失去最珍贵的作品。瑟尔特的声音很平静，你摔断了一条腿，还记得吗？
艾尔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膝。
那里的骨头曾经碎成七块，是瑟尔特用血族秘术一块块拼接回来的。治疗过程比受伤更痛苦，但他从未忘记领主当时的表情——那种冰冷的愤怒，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恐惧。
又一杯酒下肚，艾尔的胆子渐渐大起来：您为什么......留下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无数次，但从未得到真正的答案。
瑟尔特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
第一次见到你时，瑟尔特的声音罕见的温和，你在雨天里抱着药草，眼睛像冻住的湖水。
艾尔握紧酒杯，指节微微发白。那段人类时期的记忆已经模糊，唯有母亲咳血的画面依然刻骨铭心。
我想看看，瑟尔特继续道，这双眼睛被染上欲望和痛苦时，会是什么模样。
晚风吹起艾尔的额发，露出那道淡色的旧伤疤。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甜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奇异地抚平了心中的刺痛。
酒过三巡，艾尔已经有些微醺。
他的坐姿从最初的紧绷变得放松，甚至无意识地将手肘撑在桌上，托着发烫的脸颊。银链随着动作从衣领滑出，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您知道吗？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软糯，厨房的玛莎奶奶......偷偷教我做过人类点心。
瑟尔特挑眉：什么时候？
大概......五十年前？艾尔歪着头回忆，她说我太瘦了，需要补充糖分......虽然血族不需要进食......
他的话语渐渐变得零碎，像是终于松开发条的玩偶，露出内里柔软的填充物。
瑟尔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为他斟酒，看着那对蓝眼睛从平日的冰封状态逐渐融化，泛起朦胧的水光。
还有莱恩......艾尔突然笑起来，他上次偷偷带我去永夜集市，结果遇到东部的人......我们只好躲在卖南瓜的摊位后面......
瑟尔特的眼神微暗：这件事没听你汇报过。
艾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像是突然惊醒般坐直身体，酒杯从手中滑落——却被瑟尔特稳稳接住。
对不起，Sire！我——
继续。瑟尔特将酒杯推回他面前，我想听。
这种反常的宽容让艾尔不知所措。
他谨慎地观察着瑟尔特的表情，确认没有不悦的迹象后，才继续断断续续地讲述。
从莱恩的恶作剧到罗兰的笨拙，从厨房的猫到藏书室的老鼠......那些被压抑了三百年的琐碎日常，终于在酒精的催化下流淌而出。
瑟尔特始终安静地听着，指尖偶尔敲击桌面应和。当艾尔讲到某次偷偷在训练场堆雪人时，领主突然开口：
那天你发烧了。
艾尔愣住：您怎么......
混血种体质特殊，低温会引发血液紊乱。瑟尔特淡淡道，你昏迷了三天。
原来那些模糊记忆里的冰凉抚摸不是幻觉，那个守在他床前的银色身影也不是梦境。
艾尔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某种温暖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比酒精更让人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