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翡也是同样默了许久,这才低头将那碗滋味十足的粥扒拉完。
“旁人我不知,丈人约莫是不想你的人生太坎坷,太……”遇翡撑着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补上前句。
“孤独,欲行前人从未做过之事,那必然是披荆斩棘,鲜血淋漓,也正因此,过去的我做不到,我惧怕孤独,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放弃,结果……”
越是小心,越是仔细,被人抛弃时也越彻底。
遇翡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为李明贞倒了杯白水,“母后同我说过,有几年,她一见我就忍不住要盯一盯我。”
李明贞不知遇翡说的盯是怎么个盯法。
遇翡却自个儿先乐开笑了好一会儿,“盯我裆,她说她会生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想法,梦一醒,我那裤裆里就能多点儿什么。”
李明贞生生被呛了一下。
这话生猛,更不见外,但想到是皇后殿下说出来的,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后来呢?”她忍不住追问。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再不提这样的话,我问过她,她说她那时想岔了,想我是个男儿身就不会遭这些罪,也不用大热的天捂出一身疹,更不必被人说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人家说我不英武,我就能脱裤子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气概。”
李明贞再度扶额咳嗽了一声。
“我笑她逗乐,就算是个男子,谁闲着没事脱裤子,脸面挂脑袋上呢,大庭广众脱裤子还让不让人活了,她点头称是,告诉我,是她在宫里待久了,潜移默化认了人世间男尊女卑的规则,想我是男儿,就是认同我是男儿我便会更尊贵,丈人也是一样的。”
“会有这样的想法,不一定是他们想要折断你什么,是他官帽不够大,家底儿不够厚,他能力之内给你的庇护就只有那么多,而他想要庇护你。”
以为是遇翡无意间想到的趣事,绕着绕着,绕到最后,成了一种宽慰。
李明贞心底塌陷下无数块,连语气都是又柔又软,“那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我?”遇翡没想到这问话会拐到自己身上,“我这一生不都在靠女人来吃软饭,没成婚前靠母后,靠师傅,成婚之后靠你的嫁妆,我还能怎么想,先吃着呗,哪天用不上你们尤其是你了,再给你叩顶帽子扔了。”
“再说,你都黄粱一梦度百年了,老人家行事总比我们这些愣头青要有分寸些吧,不必我限制你这限制你那,我也没什么本事庇护你,顶多是给你个住的地方,叫你免于婚事烦扰。”
各自安好就成了。
李明贞被遇翡一句老人家刺的端起了脸,一张唇抿得生紧。
遇翡反倒是乐呵呵起来,“怎么,不满意?想听什么,写出来,我读给你听。”
本以为李明贞会因此气得爆炸翻脸走人,哪知她还当真吩咐清风一句:“去拿笔墨。”
“不陪你胡闹,左右你回完了门,家里也无甚要紧事,我得去东市赚钱去了。”遇翡生怕李明贞写点什么酸倒牙的词叫她念,赶忙起身。
李明贞这才想起,遇翡有个隔三差五去向遇瑾哭穷的营生,当即点头,“这回多要些,就说你这新娶的妻子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才刚过门就买这买那添置东西,眼看着父皇的赏赐都要空了。”
遇翡:……
给了李明贞一个白眼,去换了身旧衣裳,一双长腿火速朝东市的方向拐,但这回,她有别的打算了。
清风被留下来暂时顶替轻舟的位置帮着李明贞打理王府的杂事,二人身后还跟了个努力学字的尾巴。
李明贞思虑片刻,“丰穗,你去远远跟着殿下,到时辰就喊她回家用饭,叫她别在外耽搁太久。”
学了一段时间规矩的丰穗此刻有模有样的行礼称是,随后走得飞快。
“殿下让她同你学认字,她学得如何?”
李明贞随口一问,清风也是如实回复:“过目不忘,是个读书的料子,同殿下提起时,她还说要请个先生来好好教一教。”
无意间抚花的手被花茎上的刺刺了一下。
李明贞盯着指腹冒起的血珠,鲜艳的红如同那孩子撞柱时在人世留下的最后一笔色彩。
“我本是想,看看能不能送她进久鸣堂的学堂的。”
清风啊了一声,“那好苦吧,您送给殿下的人,她不会让她去吃这份苦的。”
久鸣堂的学堂,说是学堂,实则就是个死士培养地,养出来的人,都是如她一样,无条件忠于主人的,和殿下预想的所谓“读书识字学学问”可差得太多了。
李明贞却没再接话,像是陷入了什么更深层次的思考中。
府中人隔一会儿便送一封信件过来,李明贞起初还看得很是自然,随着时辰过去,遇翡出门越久,她倒是在看完手上那封信过后直接笑了出来。
清风满头问号,奈何王妃不给她解释这笑从何来,惹得她藏了一肚子困惑,直到瞧见自家殿下喜气洋洋地从揣了一大兜银子回家,显摆一般丢在王妃跟前,重重“喏”了一声。
“又上哪儿哭穷卖可怜去了?”李明贞解开包袱扫了一眼。
这回可不是遇瑾的五两银子了,打眼一扫得有个五十两。
“大皇兄给的,”鉴于遇璇慷慨解囊给了她一点点钱,遇翡勉为其难用“大皇兄”来称呼他,“你说巧不巧,去东市路上瞧见他了。”
“他这不是最近被遇瑱给闹得火气挺足的么,狗嗯……父皇又不帮他,委屈多了,请我吃了个席面。”
遇翡美滋滋地解释,说到一半又打了个酒嗝,“他问我百姓都说你嫁我是一朵鲜花插我脑袋上,问我气不气,我就不说话。”
“他就以为我有苦难言,一下感同身受了吧。”
信件上死板的消息汇报文字因为遇翡的三言两语骤然变得活络起来,李明贞好似瞧见遇翡在那死死压着心中暗喜拼了小命唱苦情戏的模样,再度笑了起来。
笑时还像是被遇翡勾出了十足的好奇心一般,追问道:“感同身受,故而给你五十两银子?他怕也是拮据的。”
“那他比我大那老些岁数,能有我没钱?”遇翡理直气壮,“我就说王妃遣我出来买东西的,给了五两银子,非要我当做五十两来花,此刻我心中惶惶不安,不敢回府。”
“就问大皇兄,能不能去他那儿住两天?他大骂我没出息!拍着桌子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如此软弱无刚被后宅妇人拿捏,当即给了我一张银票叫我回来砸你脸上!”
“我怕他酒醒反悔,赶紧去兑了一路搂回来的,三哥那儿都没敢去,怕他见着我富裕了要我还钱。”
李明贞:……
这真是个能四处靠卖惨来蹭银子的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