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收到东欧舞团的附录条款后，便立刻与团队商讨具体安排，并迅速拟定了合作草案。很快，视频会议的时间到了，林悦正准备开口致欢迎辞，东欧现代舞团的艺术总监突然抬手打断。
“我们收到的文件里写着‘共学营’，是让我们的舞者去社区做义务教学？”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空气里，“这不是合作，这是单方面索取。”
叶尘目光一凝，迅速扫了眼屏幕右下角的实时翻译字幕——原本应为“共同学习与创作”的表述，在系统输出中变成了“无偿参与本地文化普及工作”。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其他项目中，也曾因为语言翻译的偏差，导致合作方产生误解，给项目推进带来了不小的阻碍。而这一次，涉及的是文化交流如此重要的活动，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指尖在控制台边缘轻轻一压，立即切断公共频道，只保留内部通讯。
“暂停会议流程。”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现在进入闭门讨论。”
苏婉儿已经调出了合同附件中的双语条款，眉头微蹙。“‘共创’这个词在初版翻译时用了‘joint contribution’，但在俄语和波兰语版本里被简化成了‘duty-sharing’……确实容易误解成责任分担。”
林悦咬着嘴唇，手指快速滑动平板上的聊天记录。“我刚刚问了他们助理，对方说之前在东南亚演出时，主办方也是用类似措辞，最后让他们连续三天免费教孩子跳舞，连交通补贴都没给。这次他们看到‘义务’字样，第一反应就是防备。”
叶尘没有说话，而是调出系统后台的历史档案。【情报洞察术】曾记录过这支舞团半年前退出某国际艺术节的内部邮件摘要：核心争议正是“艺术劳动未被尊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判断。
“给他们发正式说明。”他转向林悦，“承认我们在翻译校对上的疏漏，语气要诚恳，但不要辩解。附上修订后的多语种合作说明，重点标红‘艺术家主导’‘创作自主’‘酬劳保障’三项原则。”
林悦点头，立刻开始起草文书。苏婉儿则翻看接下来的议程：“北欧乐队那边还没表态，但他们刚才提问的方式不太对劲。问我们‘是否会干预演出内容’，还特别强调‘艺术独立性不可侵犯’。”
叶尘回放了那段对话录音。对方主唱的语调看似平和，实则暗藏试探。他再次启用【情报洞察术】，消耗20积分锁定该乐队近三个月的内部沟通摘要。几条信息浮现出来：他们在去年巡演中因一首讽刺当地政府的作品被临时禁演；近期多次拒绝商业品牌赞助，理由是“不愿妥协表达自由”。从这些信息中可以看出，这支乐队对艺术表达的坚持近乎执拗，他们经历过被禁演的挫折，也拒绝过商业的诱惑，在艺术道路上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这让他们对此次文化节的合作充满了警惕，生怕再次陷入不被尊重的境地。
“不是针对我们。”叶尘低声说，“是创伤后应激。他们需要确认这里不是另一个审查场。”
苏婉儿合上电脑，神情复杂。“可如果我们每次都要追溯每个团体的过往经历才能说话，那以后每一场沟通都得提前做心理评估。这不现实。”
林悦抬起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舞团助理的新消息：“他们要求书面承诺所有活动均为自愿参与，并且有权拒绝任何非艺术相关的安排。”
“可以答应。”叶尘说，“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
他调出会议录像的另一段画面——当林悦提到“邀请退休工人王建国一起跳舞”时，舞团几位成员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有人甚至笑了。可就在翻译系统播报完那句错误译文后，他们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问题不在立场，而在传递。”叶尘缓缓道，“我们说的是‘共建’，他们听的是‘服务’。同一个词，在不同文化语境里承载的意义完全不同。”
苏婉儿看着屏幕重播的画面，忽然轻声说：“就像你说的，技术能打通网络，但打不通人心。现在我们连话都说不准，更别说共鸣了。”
指挥中心陷入短暂沉默。终端提示音规律响起，基层感知神经网仍在持续上传市民反馈，其中一条被自动标记：“文化节官网预约页面加载失败，试了六次。”
林悦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这条记录拖进了待处理清单。
叶尘站起身，走到主控屏前，手指悬停在系统功能区上方。他知道，此刻最直接的办法是兑换一项高级语言适配模块，或是强化一次跨文化沟通技能。但他没有点击确认。
因为他清楚，这些工具只能解决眼前这一场会议，无法应对后续几十个团体、上百次交流中可能出现的语义偏差。真正缺失的，不是一个翻译程序，而是一套能让不同背景的人真正理解彼此的机制。
他重新播放了一段剪辑片段：东欧舞者在排练室即兴起舞，动作激烈而自由；北欧乐手在街头调试乐器，周围孩子围成一圈拍手；还有瑞士那个融合古琴与电子音乐的青年组合，在演出结束后跪坐在地，和观众一个一个握手致谢。
这些人不远万里而来，不是为了走流程，而是为了表达，也渴望被理解。
“我们以为准备好了场地、资金、安保，就是尊重。”叶尘终于开口，“但我们忘了，最大的尊重，是让人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看得清你真心想做什么。”
林悦放下手机，抬头看他：“那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每句话都先写成论文再发出去吧。”
叶尘没有回答。他打开系统界面，在任务栏新建了一条指令：
【研发文化语境适配沟通方案】
标题下方空白处，他还未填写具体内容。优先级标记为“最高”，状态显示“待启动”。
苏婉儿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上那行未完成的文字。“这条路……比建十个广场都难。”
“但也比十个广场更重要。”叶尘的手指仍停留在提交键上方，却没有按下。
窗外，城市灯火如常流淌。指挥中心内，三人的影子投在巨大的数据墙上，静止不动。
林悦的终端再次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封来自北欧乐队经纪公司的加密邮件，标题写着：“关于首演曲目审查机制的进一步询问”。
她没有点开。
叶尘依旧站在主控屏前，呼吸平稳，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与系统确认按钮之间那一寸虚空中。
那枚按键泛着微弱蓝光，像一道尚未跨越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