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捏着银针的手指关节泛白，针尖悬在琉璃盏上方三寸。盏中墨绿色的药汁正冒着诡异的气泡，水面浮着层金红色的油花——这是他用七玄门后山的“腐心草”和乱星海带回的“血水母涎”调制的第三十七种毒剂。
“师父，真要试？”旁边的韩立捧着个黑陶碗，碗里是刚从药圃摘的“醒魂花”，花瓣上的露珠还在滚。这孩子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后山跑回来，粗布袖口被荆棘划破了道口子，渗着血珠也顾不上擦。
墨居仁没回头，视线死死盯着琉璃盏：“昨日李长老的药童来取‘清心散’，袖口沾着同样的金红油花。你当七玄门真容得下两个懂毒的？”他手腕微沉，银针“啵”地刺入药汁，针尾瞬间爬满青黑色的纹路，“瞧见没？这是‘化骨门’的手法，当年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时，你脖子上的勒痕，也是这路数。”
韩立的手猛地一颤，陶碗差点脱手。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墨居仁抱着他冲进药庐时，自己脖子上缠着的布条全是血冻，那股铁锈味混着草药味，跟现在这毒剂的腥气竟有七分像。
“可……可李长老上周还帮咱们遮掩了私自炼药的事啊。”韩立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陶碗边缘，把碗底的“仁”字刻痕又磨深了些。
墨居仁嗤笑一声，抽出银针往烛火上燎。青黑色纹路遇火滋滋作响，散出的烟圈竟凝成个扭曲的骷髅头。“遮掩？他是在等咱们把‘蚀心蛊’炼成才动手。你以为上次给王寡妇儿子治‘惊风症’，那味‘透骨草’是谁偷偷换的？若不是我早留了心眼，此刻你我师徒俩，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他突然转身，把琉璃盏往韩立面前一推：“喝。”
韩立瞳孔骤缩：“师父！这毒……”
“喝！”墨居仁的声音陡然转厉，指节叩着桌案，“你以为学毒术是看药方子？得让舌头记住这腐心草的麻，血水母涎的腥！将来在外面撞见，一闻就知道躲！”他抓起韩立的手腕往陶碗里按，“醒魂花嚼碎了含着，能缓三个时辰。这点痛都受不住，明年乱星海的‘万毒大会’，你就等着当别人练手的鼎炉！”
韩立咬咬牙，捏着鼻子端起琉璃盏。药汁刚沾到嘴唇，舌尖就像被无数根细针扎，麻意顺着喉咙往下钻，胃里翻江倒海。他赶紧抓过醒魂花塞进嘴里，花瓣的清苦混着毒性的麻痒，在舌尖上炸开成一团乱麻。
“记住这滋味。”墨居仁看着他额角冒汗，声音缓了些，“化骨门的人下毒前，总爱往药里加三分桂花蜜，你刚才尝到的甜腥气，就是记号。”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倒出三粒灰扑扑的药丸，“这是‘锁毒丹’，含一颗能把毒性锁在左臂，将来真中了招，砍胳膊总比丢命强。”
韩立含着醒魂花，含混不清地问：“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学的？”
墨居仁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银针上的焦痕。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人在偷听。他突然压低声音，抓起韩立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有块突兀的凸起，像是骨头长错了位。
“瞧见没？”墨居仁的声音带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十七岁那年，在黄枫谷试毒，被人换了‘断魂散’。当时没你这醒魂花，硬生生剜了半颗心出来才活成。”他猛地松开手，眼神亮得吓人，“你以为我留着李长老那条狗命，是为了什么？就是要等他把化骨门的老巢招出来，好让你亲手去掀了！”
韩立的心脏怦怦直跳，左手下意识地攥紧那三粒锁毒丹。毒性渐渐退了，舌尖却留下了淡淡的麻，像块烧红的烙铁印在那里。他突然明白，师父让他喝毒，不是要他记味道，是要他记恨——记着乱葬岗的勒痕，记着师父胸口的伤疤，记着这修仙界最狠的不是毒，是笑里藏刀的人心。
“去把后院的‘九节菖蒲’挖来。”墨居仁重新坐回案前，开始研磨新的药粉，“今晚咱们给李长老的‘安神汤’里，加点‘好东西’。”
韩立刚转身，就听身后“叮”的一声，是银针落地的响。他回头时，正看见墨居仁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指缝间渗着点暗红——原来师父刚才试毒时，根本没用醒魂花。
后院的月光很亮，九节菖蒲的叶子上挂着露珠，韩立挖着根，指甲缝里又沾满了泥。他想起师父胸口的凸起，想起那粒灰扑扑的锁毒丹，突然掏出一粒塞进嘴里。丹药的苦涩比醒魂花更重，却让他觉得踏实——至少明年万毒大会，他不会是那个只能看着师父挡刀的废物了。
药庐里，墨居仁看着韩立的背影，把那枚带毒的银针扔进火盆。火苗窜起老高，映得他半边脸亮半边脸暗。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化骨门”三个字，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十七岁那年黄枫谷的月光，也像今晚这么亮，那个递给他断魂散的师兄，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跟现在的李长老一模一样。
“等着吧……”墨居仁对着火盆轻声说，声音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吞掉一半，“欠我的，总得有人加倍还回来。”
窗外的落叶还在响，这次墨居仁听清了，不是风声，是李长老的药童正踮着脚往窗纸上捅小洞。他拿起刚调好的“痒痒粉”，嘴角勾起抹冷笑——今晚的好戏，才刚开场呢。
墨居仁的指尖在青铜骨笛上敲出轻响，笛孔里钻出的寒气顺着指缝爬，在烛火里凝成细小白雾。他突然侧耳，听着院外老槐树的动静——刚才那声“咔嚓”不是枯枝断裂，是靴底碾过碎瓷片的声。
“来了。”他把骨笛往腰后一别，抓起韩立刚磨好的朱砂粉，“去，把西厢房的‘引魂灯’点上。记住，灯芯要留三寸长，烧到根时再添灯油，别让李长老看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