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蹲在药庐的青石板上，手里的药杵反复碾着“凝血草”，草汁溅在石板上，像点点暗红的星子。韩立蹲在对面，指尖绕着脖子上的布老虎香囊，忽然“啊”了一声——是被石臼边缘的毛刺扎到了手。
“笨手笨脚的。”墨居仁头也没抬，从怀里摸出片“止血叶”，扔过去，“敷上，别让血滴进药里。”
韩立慌忙按住手指，血珠却不听话地往外冒，滴在他刚摘的“月光花”上。那花瓣本是莹白色，沾了血，竟透出点粉，像极了墨居仁药柜里那瓶“羞颜散”的颜色。
“墨大夫，”韩立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余子童昨晚又来晃悠了，还问我你炼的‘清心散’里是不是加了‘蚀骨粉’。”
药杵碾草的动作顿了顿。墨居仁抬眼，正好对上韩立的目光——那孩子眼里藏着点慌，像只被野狗追的小鹿，却偏要梗着脖子，装作镇定。
“他怎么说的？”墨居仁问，药杵重新动起来，力道却重了些，“你信了？”
“才不信！”韩立立刻拔高声音，又赶紧压低，“他还说……说你师兄是被你害死的，因为你想抢他的‘聚灵珠’。”
“哐当”一声，药杵撞在石臼上，震得石板都发颤。墨居仁的指节泛白，死死攥着杵柄，指腹的薄茧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韩立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却又立刻往前挪了挪——他看见墨居仁的喉结在动，像是在忍什么，肩膀微微发抖，和上次在余子童院子里看见的那只被夹子夹住腿的狐狸一样。
“他胡说。”墨居仁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师兄是为了护我，才被余子童的‘化灵阵’困住的。”
他忽然抓起一把碾好的药粉，撒在石臼里的“月光花”上，动作又快又狠，花瓣被碾得稀烂。“余子童当年就想抢师兄的‘聚灵珠’，师兄不肯，他就设阵困住我们。是师兄把珠塞给我，自己引开追兵……”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药杵在石臼里转着圈，把花瓣碾成了泥。
韩立忽然想起那晚墨居仁给他戴香囊时，指尖的温度——比药庐的炭火还烫。他悄悄把被血染红的月光花往石臼里推了推，轻声说：“我知道。就像上次我中血箭咒，你明明自己也中了余子童的‘散灵粉’，却先给我施针。”
墨居仁的动作停了。他看着韩立推过来的花瓣，血珠在粉白的泥里晕开，像极了师兄当年留给他的那半块染血的聚灵珠。
“那珠……”韩立犹豫着开口，“还在吗？”
墨居仁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暗淡的珠子，边缘磕掉了一块，正是被余子童的阵法碎片砸的。“一直在。”他摩挲着珠子上的裂痕，“师兄说，这珠能聚灵，也能聚人心。可我看啊，能聚人心的从来不是珠子。”
韩立没接话，只是把自己那片沾血的月光花全扔进石臼，学着墨居仁的样子，用指尖捏起药粉撒上去。血珠混着草汁，在石板上晕出朵古怪的花，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余子童还说，”韩立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些，“他知道‘化灵阵’的破绽，只要我偷了你药庐的‘锁灵符’，他就告诉我。”
墨居仁挑眉：“你答应了？”
“才不！”韩立立刻摇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那阵一看就邪门，上次张铁就是被那阵吸走了灵力，现在还瘫在床上下不来。再说……”他攥紧了手里的香囊，“你给我的布老虎里，不是塞了‘反制符’吗？余子童要是敢来，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墨居仁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忽然笑了——是那种很轻的笑，气音撞在药庐的木梁上，又弹回来，软乎乎的。他伸手，用药杵的尾端轻轻敲了敲韩立的额头：“算你机灵。”
“那是！”韩立立刻挺胸，却没注意到墨居仁转身去拿药罐时，悄悄把那半块聚灵珠塞进了他的香囊里。珠子贴着布老虎的棉絮，隔着布料传来点温温的触感，像有人在轻轻托着他的后背。
暮色漫进药庐时，石臼里的月光花已经碾成了药膏。墨居仁把药膏装进瓷瓶，贴上标签：“‘羞颜散’，外敷，治外伤瘀青。”
韩立凑过去看，忽然指着标签笑：“这字写得比上次好看多了！”
“那是，”墨居仁把瓷瓶递给他，“给张铁送去，告诉他别总用手挠伤口，越挠越难好。”
韩立接过瓶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层层打开，是块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还带着点温度。“刚才路过灶房，李婶给的，给你。”
墨居仁看着红薯上焦黑的皮，忽然想起师兄以前总在冬天的灶膛里给他烤红薯，说“草木灰焐热的，比丹药暖”。他接过红薯，指尖触到韩立的指尖，烫得像灶膛里的火星。
“谢了。”他说。
“不客气！”韩立蹦蹦跳跳地跑了，布老虎香囊在背后晃悠，里面的聚灵珠随着动作轻轻撞着布料，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说“别怕”。
墨居仁蹲在青石板上，剥开红薯皮，热气糊了满脸。甜香漫开来，混着药草味，竟比师兄烤的还暖些。他咬了一口，忽然发现红薯心是流油的，像极了韩立眼里的光——明明怕得要命，却总把最暖的东西往他这儿塞。
药杵还放在石臼边，上面沾着点月光花的粉，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光。墨居仁想，或许余子童说得对，他确实没护住师兄，但这次，他至少能护住手里的红薯，护住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护住这药庐里的一点暖。
毕竟，人心这东西，从来不是靠珠子聚的，是靠一口口热乎气，一点点往一起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