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规矩?”
裴寂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
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威压骤然加剧,狭小的药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楚曦心头。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
楚曦能清晰地看到他昳丽面容上每一分冰冷的线条,能感受到他玄色常服下蕴含的、如同蛰伏凶兽般的力量。
“楚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轻柔,“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跟谁在谈条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上她的脖颈,缓缓收紧。
“你的命,是咱家留下的。你的麻烦,是咱家随手清理的。你以为,你有资格跟咱家讲规矩?”
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一切的傲慢与强权。
楚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带来黏腻的寒意。
她知道,此刻只要她流露出一丝怯懦或退缩,就会被眼前这头凶兽彻底吞噬,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她不能退。
她猛地抬起眼,毫不避让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凤眸。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股更强烈的、从地狱爬回来的不屈与狠厉,支撑着她挺直了脊梁。
“九千岁权倾朝野,自然可以视我如蝼蚁,随手碾死。”
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但碾死一只无用的蝼蚁,对九千岁而言,又有何乐趣可言?”
裴寂眉梢微挑,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
楚曦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凝滞,继续道,语速加快:“那‘缠绵’之毒,源自南疆,诡谲难防。对方能弄到此毒,并在宫宴之上精准对我下手,其势力绝非寻常。九千岁一把火烧了染坊,固然干净利落,但打草惊蛇,背后的主使只会藏得更深。下次,他们用的可能就不是‘缠绵’,而是更防不胜防的手段。”
她观察着裴寂的神色,见他并未打断,只是眸中的玩味之色渐浓,心中稍定,知道自己说中了几分。
“我楚曦,或许在九千岁眼中微不足道。但我有我的价值。”她微微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气势不被他完全压倒,“我身处漩涡中心,是他们的目标。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找出幕后黑手,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份决心和立场,是九千岁您手下那些无孔不入的探子,也无法替代的。”
“哦?”裴寂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继续说。”
“我可以做您的饵,帮您引出那条藏在深水下的毒蛇。”
楚曦豁出去了,将自己的筹码摊开,“但我不能做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生死不由己的饵。我需要保障,需要……合作的底线。”
“保障?底线?”裴寂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药房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磁性,“你想要什么保障?”
楚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一字一句道:“第一,信息共享。关于幕后黑手的任何线索,您需让我知晓。”
“第二,在我没有触及您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您不得干涉我的复仇,不得将我当作随意牺牲的棋子。”
“第三,”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裴寂,“在我为您引出毒蛇,或是提供相应价值之后,您需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当然,这三件事不会损害您的根本利益,也不会让您违背原则。”
说完这三点,楚曦屏住呼吸,等待着裴寂的回应。
这无疑是在与虎谋皮,每一个条件都可能触怒这尊活阎王。
裴寂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凤眸幽深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无比煎熬。
忽然,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楚曦耳边的一缕碎发。
动作看似轻柔,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冰寒与战栗。
“楚曦啊楚曦,”他叹息般低语,声音近得仿佛就在她耳畔萦绕,“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要对着猛虎龇牙的幼兽。”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下滑,停留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处,并未用力,却带着一种随时可以扼断她呼吸的威胁。
“可爱,又……可笑。”
楚曦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能感受到他指尖那冰冷的触感和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弄。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收回了手,负于身后,拉开了些许距离,“咱家今日心情尚可,倒也不是不能陪你玩玩。”
他踱步到药架前,随手拿起一个楚曦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瓷瓶,拔开塞子,放在鼻尖轻嗅。
“信息共享?可以。但你能消化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
“不干涉你复仇?只要你不蠢到把自己玩死,碍不着咱家的事,随你。”
“至于三件事……”他放下瓷瓶,回眸看她,唇角那抹弧度变得意味深长,“等你先证明,你有让咱家履行承诺的价值再说。”
他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这已经是楚曦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现在,”裴寂转身,重新面对她,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告诉咱家,你对这下毒之人,有何猜测?”
他从一个居高临下的审视者,瞬间切换成了一个索取信息的合作者。
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楚曦定了定神,知道这是展现自己价值的第一个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
“宫宴之上,众目睽睽,能安排人手精准对我下毒,且用的是‘缠绵’这等罕见南疆奇毒,绝非寻常宫人或内宅手段所能及。背后之人,必然在宫中拥有相当势力,并且……与南疆有所关联。”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裴寂的反应,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道:
“三皇子萧承睿虽有嫌疑,但他目前似乎更想掌控于我,直接毒杀并非其首选。庶妹楚月及其生母柳氏,已无此能力。丽妃娘娘……”
她犹豫了一下,“她当日当众提及我与药方有关,看似将我置于险地,但若真是她下手,此举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臣女以为,幕后黑手,或许另有其人,其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杀我那么简单。”
“或许?”裴寂捕捉到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嗤笑一声,“看来楚小姐这‘饵’,还不够诱人,连鱼儿是谁都看不清。”
楚曦被他噎得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恼意,但很快压下。
“正因看不清,才更需要九千岁您的力量,不是么?”她反将一军。
裴寂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三日后,陛下将于围场春狩。”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楚小姐,‘病’了这些时日,也该出去走走了。”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
药房内,只剩下楚曦一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冷冽的迦南香。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早已湿透。
春狩……
他这是在给她指明下一个“舞台”?还是又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楚曦走到那裂开的药杵前,伸手触摸那道清晰的裂痕。
与虎谋皮,步步惊心。
但她没有退路。
她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
那就去吧。
去看看,那围场之上,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也让裴寂看看,她这只“幼兽”,究竟能长出怎样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