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东海,碧波万顷。天外天的鬼首战船与北离水师的楼船组成的混合船队,正扬帆起航,驶离那片曾爆发惊天大战、如今正缓缓沉入历史的蓬莱仙岛。
船队中央的主舰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没有了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只剩下大战后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沉重。
甲板上静悄悄的,大部分弟子都在舱内疗伤或休息。唯有船头,立着几道身影。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李莲花破碎染血的青衫。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碧茶之毒因内力耗尽而失去压制,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经脉中隐隐作痛。然而,他的身形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海天一线的方向,那是北离,是家的方向。
在他身侧,萧瑟披着那件价值不菲却已破损的狐裘,脸色同样不好看,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淀。雷无桀安静地站在另一边,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少年,此刻也沉默了许多,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悲戚。
无心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白色的僧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莲花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玉佩冰冷,再无丝毫魂息波动,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顽石。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封锁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船舱内,一间特意辟出的静室中。
莫衣的本体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微弱而紊乱。百里东君守在一旁,眉头紧锁,不时以自身温和的内力助其梳理紊乱的气机。与心魔的对抗及最后的爆发,让这位超然物外的存在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神魂之伤,非朝夕可愈。
而在静室另一角,李莲花在短暂调息后,便不顾自身伤势与毒素,日夜不休地做着另一件事。
他面前摆放着那枚盛放塑魂仙莲的玉盒,盒盖开启,梦幻般的七彩霞光流转,散发出温和而磅礴的生机。而在仙莲之旁,是那枚被无心小心翼翼放置于此的、布满裂痕的莲花玉佩。
李莲花盘膝而坐,双手虚按在玉佩之上,指尖有淡青色的光芒流转,那是他压榨着所剩无几的内力,催动扬州慢的心法,将那股蕴含无限生机的力量,化作最柔和、最细微的涓流,一丝丝,一缕缕,尝试着渡入那玉佩之中,温养着叶鼎之那近乎彻底消散、仅存一点微弱痕迹的魂魄。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也极其耗费心神。叶鼎之的魂息太弱了,弱到如同风中残烛,任何一点过于强烈的能量都可能将其最后一点灵性彻底吹散。李莲花必须将内力控制到一种精妙入微的境地,如同绣花,如同抚琴,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的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甚至身体都因为内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而微微颤抖。碧茶之毒趁机肆虐,经脉中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萧瑟和雷无桀进来过几次,看着李莲花那近乎自残般的坚持,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们知道,这是李莲花对叶鼎之那壮烈牺牲的承诺,也是他对无心的一份交代,更是他对自己内心那份“道”的坚守。
百里东君看着这一幕,也只能暗自叹息。他比年轻人更明白这种魂飞魄散后的温养是何等渺茫,但他也从李莲花那专注而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李莲花缓缓收回手,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气。他疲惫地靠在舱壁上,闭上双眼,抓紧时间调息,压制体内躁动的毒素。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毫无反应的玉佩上,眼中没有气馁,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那些冰冷的裂痕,如同在安抚一个沉睡的老友,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舱外那个沉默的少年承诺:
“会好的……老叶,撑住。”
“我们……就快到家了。”
船,在沉默与希望交织的凝重气氛中,破开蔚蓝的海浪,坚定不移地,向着北离的方向,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