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静立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空地上,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反而像一块投入污浊水潭的明矾,自身澄澈,也让周围的混乱与恶意无所遁形。
他感受到了。
三道熟悉的气息,正以各自的方式,顽强地穿透牛马力布下的、此刻看来拙劣可笑的障眼法,朝着这个方向急速奔来。
是明元他们。
陈师傅心中轻轻一叹,随即,那丝微澜便被绝对的冷静取代。
看来,要速战速决了。绝不能让这些孩子,沾染这陈年的腐臭与血腥。
“呵,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分神?”厉风崖的声音从一处高耸的废矿石堆后传来,带着刻骨的怨毒。他缓缓走出,身旁跟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牛马力。
厉风崖手中,赫然托着一个巴掌大的漆黑木偶,木偶身上缠绕着几根枯黄头发,散发着与陈师傅同源、却冰冷死寂的气息——那是他费尽心机,通过卑鄙手段获取的、属于陈师傅早已逝去多年的那位“至亲”的遗物与残念。
“认得她吧?”厉风崖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
“你说我手段下作?哈哈!成王败寇!今日,我便要你亲眼看着,她这最后一点安宁,如何在你面前魂飞魄散!我要你道心破碎,永世不得超生!”
他催动法力,那木偶剧烈震颤,发出凄厉的、只有灵觉才能感知的哀鸣,周遭温度骤降,隐隐有女子悲泣之声回荡。
陈师傅的目光落在木偶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但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悲哀。他依旧站着,未动分毫。
一旁的牛马力眉头越皱越紧。他痴迷邪法,追求力量,与陈师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争斗多年。但他争斗,是为超越,是为证明自己的“道”,自有其偏执的骄傲。眼见厉风崖竟用这等辱人亡妻、挫骨扬灰的下作手段,他胃里一阵翻涌。
“厉老道!”牛马力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你他妈是真没品啊!”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一挥手,一股刁钻狠厉的邪力并非袭向陈师傅,而是直接撞向厉风崖托着木偶的手腕!
厉风崖猝不及防,手腕剧痛,木偶脱手飞出。
几乎在木偶脱离厉风崖控制的瞬间,陈师傅动了。
不,不算是动。
他只是目光微抬,看向那抛飞在半空的木偶,嘴唇无声翕动了一下。
一道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净化之力凭空而生,如同月华洒落,轻轻包裹住木偶。那上面的怨念与禁锢瞬间冰雪消融,木偶在空中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尘,温柔地、彻底地消散于天地间,归于永恒的宁静。
“你……!”厉风崖又惊又怒,转头瞪向牛马力,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不等他发作,夜空之中,一股浩瀚、威严、冷漠无情的意志骤然降临!无形的压力让牛马力瞬间脸色惨白,噗通跪倒,瑟瑟发抖。
天道注视!厉风崖亵渎亡灵,干扰阴阳,其行已触天条!
“不——!”厉风崖发出绝望嘶吼,在那绝对意志面前,他渺小如蝼蚁。
就在天道威压即将碾碎厉风崖的刹那——
“此等污秽,不劳天心。”
陈师傅平静开口。他向前踏出一步,并非走向厉风崖,而是仿佛一步踏入了某种无形的“场”中,恰好站在了天道意志与厉风崖之间。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目光如古井无波,看向浑身颤抖、试图抵抗天威的厉风崖,声音清晰平和,却字字如锤,敲击在寂静的夜空下,也仿佛直接烙印在天地规则之上:
“厉风崖,尔之所行,天理难容。”
“一罪,欺师灭祖,败坏门风,借道敛财,辱没先人。”
“二罪,心术不正,沉迷酒色,自身不修,反怨他人。”
“三罪,亵渎亡灵,拘禁残念,扰乱阴阳,其心可诛。”
“四罪,勾结邪术,暗算同道,波及无辜,罪业深重。”
“五罪,不思己过,布阵诛心,以亲为饵,人伦尽丧。”
每说一罪,厉风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周身那点可怜的抵抗之力就溃散一分,仿佛陈师傅的话语本身,就在引动天地法则,将他所有的伪装与侥幸层层剥落,将他的罪业赤裸裸地呈现于天道之前。
“五罪并罚,其罪当诛。”
陈师傅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浩瀚的天道意志仿佛找到了最精准的标的,不再是无差别的威压,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绝对裁决之力的锋芒,牢牢锁定了罪业清晰的厉风崖。
陈师傅随之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并未指向厉风崖,而是朝着那被锁定的虚空,轻轻向下一划。
没有光芒,没有风声。
但那股被引导、被聚焦的天道裁决之力,已顺着陈师傅这一划,如同庖丁解牛,精准无误地贯穿了厉风崖的肉身与魂魄。
陈师傅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而前方的厉风崖,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瞳孔中的神采与一身修为瞬间溃散。他僵在原地,双眼圆瞪,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与罪业被审判的惊骇,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因果已了,其罚已代,其罪已明。
陈师傅代替天道,明列其罪,行裁决之事,亦承其反噬之重。
牛马力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他看向依旧静立原地的陈师傅,眼中充满了骇然与苦涩。他这才明白,自己与陈师傅的差距,早已不是术法高低的层面。陈师傅甚至未曾亲自对他出手,仅仅是引动了部分天威余波,就让他心生无法抗衡之感.
他挣扎爬起,惨然一笑:“我......输了,心服口服。我这就去自首,监狱……足够我‘清修’下半辈子了。”他踉跄着转身,背影萧索地消失。
他挣扎着爬起来,惨然一笑:“陈凡……我输了,心服口服。你放心,我这就去自首。这些年,拿钱办事,手上也有些……不干净的事,够我在监狱里‘清修’下半辈子了。”
他踉跄着转身,背影萧索,消失在废弃矿区的阴影中。他知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也是唯一的生路。
陈师傅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如今的他还有一些事没做完,刚要念起经文.....
厉风崖那倒下的尸体周围,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浮现出道道血红色的纹路,构成一个邪异无比的阵法。阵法中央,几道模糊的、痛苦扭曲的魂影浮现,其中一道,格外清晰——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眼神纯净,带着孺慕与委屈,正是陈师傅多年前那位早夭的、他一直心存愧疚与惦念的小师弟!厉风崖的亲生儿子!
“师兄……师兄救我……我好痛……”小师弟的魂影朝着陈师傅伸出手,声音凄楚哀婉,直指人心最柔软处。
这是厉风崖临死前,以自身血脉和家族先祖残魂为引,布下的最后一道恶毒诅咒——诛心之阵!
陈师傅看着小师弟的幻影,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恍惚与痛楚。他嘴唇微动,轻轻说了一句:“当年……是师兄去晚了,对不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小师弟”的幻影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厉色,魂体骤然变得狰狞,带着滔天怨气,直扑陈师傅面门!
就在那怨魂即将触碰到陈师傅的刹那——
“破。”
陈师傅口中,只吐出一个清晰平静的音节。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气势磅礴。
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眼。
然而,言出法随。
那扑来的怨魂,那血色的阵法,那周围萦绕的所有阴邪怨念,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定格,然后无声无息地、彻底地崩解、消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一切,重归死寂。
也就在这时,明元、黎颂、青月三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
他们只看到陈师傅独自一人站在空地上,四周除了乱石,空无一物。没有厉风崖,没有牛马力,没有战斗的痕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陈师傅!”青月第一个冲上前。
陈师傅缓缓转过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但他依旧站得笔直。他看着三人,目光复杂,最终只是平静地吩咐:
“此地气机已乱,灵识不安。你们三人,就在此处,念诵《八大神咒》,四十九遍。”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师傅怕是......
明元、黎颂、青月虽满心疑惑,但对陈师傅的话早已形成本能般的遵从。三人立刻依言,分散站开,收敛心神,开始齐声诵念那古老而平和的咒文。
清朗的诵经声在废弃矿区回荡,涤荡着残留的污浊与怨怼。
而在他们身后,一直强撑着的陈师傅,在那安定祥和的咒文声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碎石地上。
“陈师傅!”
诵经声戛然而止,三道身影惊骇欲绝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