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阿提拉确实向西攻打塞琉古,也是为了族人的生存。
战争依旧是无比惨烈。
城墙下的第三具尸体被拖了回来。
阿提拉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斥候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塞琉古的城池立在平原上,就像一个乌龟壳,从外面怎么都破不开。
匈奴的战马在坚城面前也是显得有心无力。他们毕竟是草原的狼,不是爬墙的壁虎。
冲锋和后撤两难,冲的话换来的是箭雨和滚石,每一次后撤更是留下几十具族人的尸体。
这里的军队不像东方的大秦,拥有摧枯拉朽的战车和弩阵。
他们依靠密集的步兵方阵,长矛如林,盾牌如山。
骑兵冲不垮,弓箭射不穿。虽然他们之前一路摧枯拉朽,其他游牧部落不习惯他们的打法,确实取得不少战果。
但遇到这种城邦,他们也是不习惯这些人的打法,吃了不少亏。
阿提拉坐在帐篷里,盯着地图。
地图是靠俘虏和商人口述拼凑出来的,显得粗糙不堪。
上面标注的每一个城邦,现在看来都让人心里发怵,活脱脱的一个个陷阱在等着他们跳。
前进是死。
后退,也是死。
他烦躁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木箱。
金银珠宝滚落一地。
这是秦国皇帝的临别“赠礼”。
阿提拉看着这些财物,心中只有自嘲。
这时候,这些财物还有什么用。
黄金能买来粮食,能收买人心,却敲不开眼前这座乌龟壳一样的城市。
他俯身抓起一把金币,任由它们滑落。
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一些。
他抓起了已经空了的皮囊,准备扔进火盆。
不过就在手指触碰到皮囊内壁的时刻,他感觉到了一层不寻常的硬物。
不,不对,这是什么?
借着灯光,他仔细摸索着皮囊的夹层。
这个夹层用坚韧的丝线缝合着,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很可能是不寻常的东西。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割开缝线。
几卷用细绳捆绑的竹简掉了出来,落在毛毯上。
竹简上刻着的文字,是秦国的小篆,他们不太能看得懂。
阿提拉立刻叫来了随军的汉人奴隶。
这个奴隶曾经是个小吏,因为躲避战乱逃到草原,被匈奴人俘获。
他是唯一一个能流利读写秦国文字的人。
奴隶被带进大帐,看到阿提拉脚边的竹简,脸色变了变。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奴隶拿起一卷竹简,双手颤抖着展开。
“大单于,这里面的情报有不少,您先看哪些?”
“哪那么多废话,你就挑有价值的念。”阿提拉的话语中带着疲惫。
“塞琉西亚王城,常备军三万,其中银盾兵六千,战象五十头。”
阿提拉的呼吸停滞了。
奴隶继续念下去。
“守城主将,安条克四世,国王之弟。此人勇武,然性情暴躁,与国王素有嫌隙。国王以其功高震主,削其兵权,命其驻守王城,实为软禁。”
竹简上不仅有兵力部署,还有将领的姓名、性格、派系,甚至是个人的恩怨情仇。
阿提拉一把夺过竹简,示意奴隶展开下一卷。
第二卷竹简展开,上面刻画的,是一副无比精细的地图。
它标注了整个塞琉古王国的山川、河流、道路。
每一座城池的位置,每一个关隘的兵力,都用小字清晰地标注出来。
甚至连某些山谷里适合设伏,某些河流在哪个季节会断流,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这幅地图,比他手中那张拼凑出来的废纸,要详细一百倍。
奴隶打开了第三卷。
“王国东部总督,赫利俄多罗斯,野心勃勃,暗中招兵买马,与托勒密王朝有书信往来。”
“北部山区,部族首领摩洛,不满国王重税,屡有叛乱之心。”
“国王宠臣索西比乌斯,贪婪无度,掌管王国财政,国库半数金银流入其私囊。”
一条条情报,像一把把尖刀,剖开了塞琉古这个庞大王国的肌体,将它内部的腐烂和脆弱,赤裸裸地展现在阿提拉面前。
奴隶已经念不下去了,他瘫软在地,汗水湿透了后背。
这些竹简上记载的东西,太过骇人。
是塞琉古王国的命运。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原上,有一双眼睛正在天空的尽头,冷漠地注视着他。
嬴政。
从他踏出草原的那一刻起,不,从他跪伏在那个男人面前,选择西迁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逃离过对方的手心。
嬴政给了他金银,是让他有西迁的资本。
嬴政给了他这条路,是算准了他会走投无路,有可能一头撞进塞琉古的领地。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他会发现这些竹简。
这一切,都在秦皇的算计之中。
他阿提拉,草原的雄鹰,不过是嬴政手中射向西方的一支箭。
箭矢飞向哪里,会射中什么,造成怎样的后果,射手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不过如果当他连这点价值都没有了,当初的假死估计都要做成真死了。
他这时候不由得发出苦笑。
这种被彻底支配的感觉,比面对米特拉神箭时的死亡威胁,更加令人恐惧。
所有挣扎在对方看来,都只是剧本上早已写好的一行字。
时间在流逝。
阿提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竹简。
作为一头来自草原的狼,他明白当猎人给了你最锋利的爪牙时,你要做的不是恐惧猎人,而是用这副爪牙去撕碎眼前所有的猎物。
嬴政将他视作棋子。
那就干了,棋子也有棋子的价值。
他就做争取做一枚能掀翻整个棋盘的棋子。
“来人。”
阿提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几名心腹将领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看到瘫软在地的汉人奴隶和散落一地的竹简,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阿提拉没有解释。
“传我的命令。”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
“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先不要继续攻打,这次我们智取。”
他的刀尖沿着地图上的一条隐秘山路,最终指向了王城的侧后方。
“我们去拜访一下国王的弟弟,安条克。”阿提拉淡淡笑着。
“告诉他,他的哥哥,塞琉古国王,已经准备将他交给七丘人以换取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