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营地的东侧,是奴隶和底层牧民的聚居区。
巴图就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奴隶。
今天,他又被监工用皮鞭抽了一顿,原因是他搬运草料的时候摔了一跤。
晚上,他用一天辛苦换来的半块肉干,从一个游商那里换了一皮囊劣质的马奶酒。
他喝醉了。
酒精烧灼着他的喉咙,也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怒火和屈辱。
他想起了监工抽打他时轻蔑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妻子和被卖掉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根磨尖了的牛骨,这是他用来分割肉干的工具。
也许是酒劲冲昏了头脑,他猛然冲进了监工的帐篷。
监工正在睡觉,嘴里还在发出鼾声。巴图看着监工肥胖的脸,越想越气,没有再犹豫,直接把手中的牛骨狠狠地捅进了监工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监工抽搐的身体和圆睁的双眼,这下全毁了,这时候他明白自己绝对活不成。
杀死监工,会被处以最残酷的刑罚。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帐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他又能跑到哪里去?整个营地都被部落武士看守着。
绝望之中,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草料库。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摸出怀里的火石,点燃了一把干草,快速扔进了草料堆。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冲天的火光,成了这个绝望营地里最醒目的信号。
一个刚刚因为偷窃食物而被吊起来毒打的士兵,看到了火光。
他以为是有人不堪忍受压迫,发动了反抗。他猛地挣断了绳子,抄起身边的一根木棍,嘶吼着冲向了看守他的武士。
一个被部落首领抢走了妻子的牧民,也看到了火光。他从帐篷里拿出自己的猎弓,对准了那个首领帐篷的方向。
无数双在黑暗中隐忍的眼睛,都看到了这道火光。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混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人们从破烂的帐篷里涌出,手里拿着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木棍、石头、猎刀、甚至是烧火的铁钎。
整个东侧营地,像一个火药桶,瞬间就炸开了。
这些暴动的奴隶和士兵并没有明确的目标,纯粹在发泄和破坏。
他们冲进主人的帐篷,杀死他们憎恨的人,抢夺食物和财物。
人群像没头的苍蝇,在营地里四处乱窜。
头曼单于为了防止手下的部落首领心生异志,早就将所有部落的制式兵器都收缴了上来,统一存放在营地中心的一座大型武库里,由他的亲卫重兵把守。
这个举动,此刻却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
四处乱窜的叛乱者们,在混乱中本能地朝着一个方向汇集。
那个方向,是他们唯一能获得真正武器的地方——武库。
一股股散乱的人流,在黑暗中误打误撞,竟然汇成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黑压压地涌向了武库。
这反而让他们避免了被各个击破的命运。
朔风,一个百夫长,此刻正蹲在自家帐篷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想过要造反,只是出来看个热闹。
突然,他被一群人围住了。这些人他都认识,是平日里一起喝酒吹牛的袍泽,还有一些经常受他接济的奴隶。
“朔风大哥!你最有本事!你来带领我们吧!”
“对!我们都听你的!”
还没等朔风反应过来,他就被几双粗壮的手臂举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朔风被这阵仗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凶光,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被这群疯狂的人撕成碎片。
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怎么莫名其妙被架到火上烤,他此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夜晚,他不是唯一一个,有苦说不出的,人家把你架上去,不干都得干。
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草原英雄的传说。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大吼起来。
“兄弟们!听我说!”
混乱的人群竟然真的安静了一些。
“我们不是乱匪或叛军!我们是要活下去!”
“从现在起,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抢夺女人!谁抢到的东西,都要交出来统一分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这些,只是觉得英雄都该这么说。
没想到,这几句简单的口号,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原本混乱的人群,似乎找到了主心骨,渐渐稳定了下来。
朔风被簇拥着,硬着头皮,指挥着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义军”,向着武库发起了进攻。
就在武库的守卫和叛军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冒顿骑在马上,身后是呼韩邪等心腹将领,再后面是数千名只忠于他本人的精锐骑兵。
他们沉默地看着前方混乱的战场,像一群准备捕食的狼。
叛军们也发现了这支军队。
他们看到了冒顿的旗帜,以为是头曼单于派来镇压叛乱的大军。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土崩瓦解。许多人丢下武器,转身就想逃跑。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领袖”朔风,此刻双腿颤抖的已经快要跪下去。
冒顿没有下令攻击。
他催动战马,独自一人走到了两军阵前。他看着前方那群衣衫褴褛、神情惊恐的叛军,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都放下武器!”他的声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身后的呼韩邪。
冒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头曼已经疯了!他要带着我们所有人去死!我,冒顿,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推翻这个疯王!”
“你们,不是叛军!你们是反抗疯王的勇士!”
“现在,跟随我!一起去杀了那个疯子!事成之后,你们所有人,都将恢复自由之身!你们今天抢到的所有东西,都属于你们自己!我还会给你们每一个人,都分发牛羊和草场!”
人群死一般地寂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的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人都以为听错了,这造反非但没被镇压,居然还能造出个美好前程!
有点过于魔幻,一时间众人已经恍惚,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大单于!”
“我们愿意追随大单于!”
叛军们纷纷扔掉了手中简陋的武器,跪倒在地。
他们对着冒顿的方向,不停地叩首。那个被吓得半死的百夫长朔风,也第一个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高喊着“大单于英明”。
冒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支庞大的“义军”。他的兵力瞬间扩充了数倍,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眼神里没有波澜。
他调转马头,将手中的弯刀指向了营地中央,孤零零的金帐。
金帐前,头曼单于被亲卫从烂醉中叫醒。
他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起初还以为是秦军打来了。当他得知是营地发生了哗变,并且自己的儿子冒顿正率领着叛军向他这里杀来时,他彻底清醒了。
他集结了身边最后的三百名亲卫,冲出了金帐。
但他看到的,是数万大军,将他的金帐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将每一个士兵脸上的杀意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儿子冒顿,骑在马上,就站在大军的最前方,冷冷地看着他。
“你……你这个逆子!你要造反吗?!”头曼单于用颤抖的手指着冒顿,大吼道。
冒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父汗,是你,要带着整个匈奴,去给你陪葬。”
“我,只是想让大家,活下去。”
冒顿没有再说任何废话。他举起手,然后轻轻挥下。
他身后的叛军和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涌向了金帐。
三百名亲卫的抵抗,就像投入洪水中的石子,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被彻底吞没。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屠杀之后,金帐前恢复了寂静。
冒顿翻身下马,一步步地走过满地的尸体,走进了那座属于单于的金帐。
帐内,他父亲的尸体倒在王座旁,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冒顿没有看他。
他走到王座前,拂去上面的血迹,然后坐了下去。
一个属于冒顿的新时代,就在这场荒诞的哗变和血腥的政变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