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是个实在人,郡主发了话,要在这枯骨坡后山建个像样的居所,他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就带上了村里最壮实的几十号汉子。
这片山地土质贫瘠,更要命的是碎石遍地,大大小小的石块深埋土中,像是这片土地顽固不化的骨头。
“嘿咻!嘿咻!”
汉子们赤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在日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汗水顺着他们的脊背沟壑淌下,砸在滚烫的石面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镐头与坚石碰撞,迸射出刺眼的火星,发出的“铛铛”声响彻山谷,然而进展却异常缓慢。
挖了整整一个上午,也不过清理出巴掌大的一块平地。
赵咸鱼端着一锅绿豆汤慢悠悠地上了山,看到这番景象,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她本意是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顺便让村民们赚点工钱,可没想让他们受这份罪。
“铁牛哥,大家歇歇吧。”她把瓦罐放下,心疼地看着一个个累得快要脱水的壮汉,“这山也太邪门了,石头跟种下去似的,怎么挖都挖不完。要我说,这下面要是空空荡荡的,啥都没有就好了,省得费这牛劲。”
她只是随口一句抱怨,带着几分对这片顽固土地的嫌弃。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脚下的大地先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紧接着,整座枯骨坡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汉子们站立不稳,惊叫着东倒西歪,手中的锄头镐头散落一地。
“地龙翻身了!”铁牛脸色煞白,一把将赵咸鱼护在身后。
可怖的震动并未持续太久,一道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自山腰处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条漆黑的裂隙如同一道狰狞的闪电,从他们刚刚奋力挖掘的地方,一路蜿蜒向下,瞬间贯穿了半个山体!
还不等众人从惊恐中回过神,那深不见底的裂隙中,猛然透出了一片幽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柔和而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山头。
汉子们只是吸入一口,便觉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连路边几株濒死的野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挺直了腰杆,绽放出翠绿的生机。
“这……这是……”一个胆大的村民凑到裂隙边,探头向下一望,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喊道:“神仙!是神仙显灵了!下面……下面是一条会发光的河!”
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河,而是一条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被层层岩石禁锢的地髓灵脉。
它本该继续沉睡下去,直到千年万年后地壳变迁,却因赵咸鱼那一句无心的“嫌弃”,提前苏醒,并与之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清河县的消息,哪怕用最快的驿马传递,也需数日才能抵达京城。
但凤玦,在灵脉现世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收到了一只信隼带来的密报。
密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探子在极度震惊下写就。
“西南,枯骨坡,地裂蓝光,灵气冲霄。”
凤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运筹帷幄的锐利。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从书房最深处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用玄色锦缎包裹的古老图志。
图志展开,赫然是《大晏龙脉图志》。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西南版图,在那片标注为“枯骨坡”的灰色区域上,用指尖沾了沾茶水,轻轻一点。
水迹所到之处,原本灰败的线条竟隐隐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蓝色龙形纹路。
果然如此!
此脉名为“潜龙”,乃大晏龙脉的九条支脉之一,主生机与润泽。
一旦被激活,不仅能滋养方圆三百里的农耕,使其变为沃土,其逸散的水汽灵韵更能随季风北上,极大延缓困扰大晏百年的北方旱情!
这已不是祥瑞,而是国运!
凤玦眼神一凝,瞬间明白此事绝不能简单处理。
他提笔疾书,笔走龙蛇,三道截然不同的密令一气呵成。
第一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工部尚书府邸:“即刻拟旨,以‘皇家陵寝风水勘测’为名,封锁清河县枯骨坡及周边山脉,非特许不得入内,违者以谋逆论处!”
第二封,交予门外侍立的暗卫首领:“启动‘天蛛’密网,严查近一月内所有进入清河县的可疑人员,尤其排查是否有任何皇子门客或势力暗中潜入!”
第三封,则被他亲自用火漆封缄,放入一个黑色的信匣,直递宫中御书房的皇帝案前。
信中除详述灵脉之事外,更附有一句触目惊心的批注:“西南龙抬头,国运所系,然恐引诸子争势,动摇国本,请陛下速决断!”
三道密令,如三张无形的大网,瞬间从京城撒向了那偏远的西南小县,而这一切的中心,赵咸鱼,却正为这天降的“惊喜”吓得魂不附体。
当铁牛等人欣喜若狂地告诉她山下发现了“神仙宝贝”时,赵咸鱼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宝贝?
能让地龙翻身的宝贝?
这玩意儿一听就烫手!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引人注目!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什么宝贝,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她冲回院子,拎起了角落里那个最臭气熏天的粪桶,发疯似的又冲上了后山。
“我的天爷!郡主您这是干啥呀!”铁牛等人吓得连忙去拦。
赵咸鱼却像一头护食的野猫,谁也拦不住。
她冲到那道幽光闪烁的裂隙旁,咬着牙,将满满一桶污秽之物尽数倾倒进去!
“倒进去!都倒进去!看这脏东西谁还敢要!”她一边泼,一边碎碎念,“别显灵了!求求你别显灵了!我不想当什么国宝祥瑞……我就想安安心心种我的菜啊!”
然而,她这番堪称“亵渎神明”的举动,非但没有让灵脉沉寂,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轰——!
那道裂隙中的幽蓝光芒猛然暴涨,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蓝色光柱,直插云霄!
整座枯骨坡的地气彻底沸腾,无数肉眼可见的灵气光点从土壤中升腾而起,如梦似幻。
山坡上枯黄的杂草彻底变绿,几株了无生气的野桃树竟在一夜之间抽枝发芽,开满了粉色的花朵!
这股磅礴的生命能量以枯骨坡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百里之内,无数久病缠身的老人,在睡梦中感到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醒来时竟觉沉疴尽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医院,药阁中几株珍藏了数十年、早已枯死如柴的“还魂草”标本,竟在无数太医惊骇的注视下,重新焕发出一点嫩绿!
当夜,司天监监正连滚带爬地冲进皇宫,呈上紧急奏报:“陛下!天降大祥!龙气现于西南,与帝星紫微遥相呼应,星象显示,主女主临朝,或有辅国圣女降世,可延我国祚百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刚刚因赈灾不力被训斥的三皇子立刻上书,声泪俱下地请求:“嘉禾胞妹乃我皇家遗珠,今又引动国运祥瑞,儿臣恳请父皇,即刻将其迎回京城,共商国是!”他想的,却是将这“祥瑞”牢牢抓在手中,作为自己争夺储位的最大筹码。
而他的死对头二皇子则立刻反唇相讥,言辞犀利:“父皇明鉴!妖女惑主,引动异象,此乃动摇国本之兆!儿臣以为,当即刻派兵前往清河县镇压,将此妖女就地正法,以安天下,以正视听!”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争得面红耳赤的儿子们,一时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凤玦缓步出列,呈上两份奏折。
一份,是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星象图,显示“祥瑞”若遭扼杀,必引天谴,大旱将至;另一份,则是他连夜让暗卫伪造的数百份“民意请愿书”,言辞恳切地歌颂着“嘉禾郡主”的福泽。
他声音清冷,却字字诛心:“陛下,此女杀之,则天降灾祸;弃之,则民心怨怼。为今之计,唯有‘可用而制之’。将其置于掌控之内,令其祥瑞为我大晏所用,方为万全之策。”
最终,圣裁落下:“嘉禾郡主仁德,福泽一方,暂仍居于清河县皇庄,体察民情。另,增派天机阁精锐五十人,贴身护卫郡主安危,并定期呈报祥瑞动向。”
明为护卫,实为监视。
皎洁的月光下,新涌出的灵泉汇聚成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池。
赵咸鱼坐在池边,双脚泡在温润的泉水里,望着水中倒映的璀璨星辰,忍不住低声呢喃:“我只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为什么每次我说‘不要’,老天爷反而给我更多、更麻烦的东西?”
她不懂那些朝堂诡谲,只知道,自己刚刚拥有的家,又一次变得不那么安稳了。
远处,山林间的阴影里,一袭玄衣的凤玦负手而立,手中折扇轻摇。
他望着山下村落里那片因“郡主府”动工而灯火通明的区域,目光最终落在那泉边孤单的身影上,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柔和。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回答她的疑问:“因为,你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逃避——而是拥有一个,再也不会被夺走的家。而这个世界,正用它自己的方式,回应你心底最深的渴望。”
话音落下,他抬起手,一道微不可见的信号焰火悄然升空,在夜幕中一闪而逝。
山林间,无数道蛰伏的气息微微一动,旋即又归于沉寂。
一张由天机阁最精锐力量编织而成的守护大网,已无声无息地铺满了枯骨坡的每一寸土地。
头两日的喧嚣与震惊,在这张大网的笼罩下,逐渐化为一种诡异的平静。
村民们对郡主愈发敬若神明,天机阁的护卫则如影子般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探。
赵咸鱼也乐得清静,索性躲在院子里,研究着灵泉水浇灌下的蔬菜长势。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衡,在灵脉苏醒后的第三日清晨,被彻底打破。
震碎这份平静的,既非皇家的军队,也非朝廷的圣旨,而是一个孤身一人的不速之客。
那人一袭白衣,手持一把古朴长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了枯骨坡的山脚下,指名道姓,要见嘉禾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