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归途，始于绝境
船舱内，死寂如铁。唯有永恒虚空在舷窗外无声奔流。
苏慕遮平躺在冰冷的舱板上，胸口的灰白死气在冰封下疯狂扭动、冲撞，每一次冲击都让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冰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铅灰色。他的呼吸已微弱到几乎停滞，生命之火在狂风中飘摇欲灭。
岳山半跪在一旁，赤铜色的皮肤失去光泽，透着力竭的苍白。他双手死死按在苏慕遮身侧，不要命地将气血渡过去，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护住心脉。但这光膜在死气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他牙关紧咬，眼中布满血丝，那里面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无力，以及深藏的恐惧——对失去兄弟的恐惧。他能“听见”苏慕遮生命流逝的声音，那声音让他心肺欲裂。
路发盘膝坐在船心，面如寒玉。左侧脖颈至下颌线，爬满了淡蓝色的、冰裂瓷器般的细密纹路。过度催动“刹那永恒”道种的代价正在加速显现。“道化”的侵蚀已从手臂蔓延至肩颈，并向胸膛渗透。一种从骨髓渗出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虚脱与寒意，正吞噬着他的体温。
更令他自身都感到一丝冰冷“异样”的，是那种情感的剥离。岳山的绝望与恐慌，落在他“感知”中，首先是瞳孔收缩幅度、血液流速、肌肉紧绷程度等一系列生理参数，经过0.5秒的延迟，才被“翻译”成“岳山处于极度担忧与愤怒状态”这个“信息”。苏慕遮生命的衰减，在他心间浮现的，是一连串冰冷下滑的数字曲线和概率评估。那名为“悲伤”或“焦急”的情绪，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冰墙，模糊而遥远。
侵蚀度：3.95%。
数字无声浮现，精确，冷酷。
“警告：永恒屏障能量持续衰减，仅余9.7%。后方同源污染能量反应持续接近，相对速度提升。预计接触时间：七十息。” “刹那”器灵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七十息。
路发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数据流光无声划过，冷静到漠然地计算：苏慕遮冰封崩溃概率曲线；岳山剩余气血支撑极限；“刹那”速度衰减系数；追击体强度预估……无数变量交织，推演出冰冷的结果：按照当前轨迹，在能量耗尽前被追上的概率是100%。
“启动最终预案。”路发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燃烧‘永恒核心’剩余本源，激发‘刹那’遁法，目标：北辰星域外围最近跳跃点。不计代价。”
“指令确认。” “刹那”的回应没有犹豫，“燃烧永恒核心，激发‘刹那’遁法。预计跳跃成功率：68.3%。落点偏差率：±15%。核心彻底损毁概率：99.8%。本灵将进入深度沉眠，重启条件未知。是否确认？”
“确认。”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路发感到自己与“刹那”之间那道玄妙的、支撑他施展“永恒”之力的连接，传来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仿佛冰晶彻底碎裂的轻响。从此，他将真正孤独。
“路发！”岳山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没有这舟，我们怎么在虚空里活？！慕遮他撑不住！”
“留在这里，死亡概率100%。跳跃，有31.7%的生存概率。”路发看向他，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岳山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却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苏师兄现状，无法承受后续追击战斗。跳跃是最优解。”
“最优解…最优解！”岳山喃喃重复，双眼赤红。下一秒，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扭曲的舱壁上！
轰！
赤铜气血一闪而灭，金属舱壁深深凹陷，他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流血的拳头，又看看路发冰晶覆盖的脖颈，那狂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他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苏慕遮，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应答：“……走！”
“永恒核心过载启动。倒计时：三、二、一……”
“刹那”的声音未落，整艘古舟猛地一震！从内部核心处，爆发出星辰坍缩般的恐怖吸力！船舱内所有光芒被瞬间吸走，陷入绝对黑暗，紧接着，是极致的光！幽蓝色的、凝练到仿佛实体的光，从船体每一寸结构中迸发，向内急剧坍缩、凝聚！
路发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沁出淡金色的、夹杂着冰碴的血丝。永恒核心燃烧的反噬，首当其冲。眉心道种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与磅礴能量疯狂对冲。左半边身体的冰寒瞬间加剧，冰晶纹路肉眼可见地向胸口蔓延，带来骨髓冻结的刺痛，以及更深层的感官剥离——听觉变得遥远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嗅觉和味觉几乎完全丧失；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数据化的视觉，以及皮肤传来的、隔着一层冰壳般的钝感。
侵蚀度：4.01%。
“跃迁！”
“刹那”最后的声音，仿佛来自宇宙尽头。
坍缩到极致的光，猛地炸开！
存在被强行“抹去”，又“粘贴”到另一个位置。绝对的、超越维度的扭曲与晕眩！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弹”出：
水灵儿踮着脚，将同心佩挂在他脖子上，指尖微凉，笑眼如月。[系统弹窗：检测到无关联记忆数据，情感波动值：微弱。逻辑关联：无。建议：屏蔽。]
画面被强制抹去，像擦掉屏幕上的一粒灰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万年。
轰！！！
恐怖的震动传来，从“跃迁态”强行跌回“常态宇宙”的巨大落差！
黑暗褪去，舷窗外是一片昏暗、泛着不祥暗红、布满裂痕与悬浮巨岩的破碎苍穹！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土、以及淡薄却无处不在的腥甜血气！
“砰——！”
刹那舟狠狠砸在暗红色大地上，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声，幽蓝光芒瞬间黯淡，船身崩裂，灵性尽失。
“噗——！”
路发、岳山同时喷出大口鲜血，夹杂内脏碎片和冰碴。苏慕遮昏死，气息微弱如游丝。
“警告…永恒核心…彻底损毁…能量枯竭…本体结构损伤率…89.7%…‘刹那’进入强制沉眠…修复需…永恒寒铁…星核泪…” 器灵“刹那”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沉寂。船首那道朦胧白衣虚影，闪烁几下，如烟雾般消散。
死寂。只有船体冷却的“滋滋”声，和三人粗重痛苦的喘息。
路发挣扎着，用尚未完全冰晶化的右手撑起身体。冰晶左臂僵硬、冰冷、毫无知觉，像一截异物。他看向舷窗外暗红破碎的天空，冰冷的数据流在眼底划过，瞬间匹配星图。
“坐标…确认…” 他每说一字，都带着血沫和冰渣，“北辰星域…外围…第七破碎浮陆…‘寂灭荒原’…古战场碎片…”
“咳咳…哈…哈哈…” 岳山一边咳血，一边发出嘶哑的笑声，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凉。他看向路发——半身冰晶、半身染血，如同从幽冥爬出的鬼神——笑声戛然而止，化作沉重的、疲惫的叹息。
路发没有看他。他冰蓝色的眼眸，穿过破碎舷窗，望向暗红天际的深处，望向记忆中西方的某个位置。冰冷的数据在脑海中组合、推演：距离估算…苏慕遮剩余时间…自身状态评估…环境威胁分析…生存概率…抵达概率…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构筑成一条遍布荆棘与绝望、却又是唯一生路的前行轨迹。
他缓缓地，以右臂支撑，一点点站了起来。冰晶左臂无力垂在身侧，与舱壁碰撞，发出清脆的、令人心悸的“咔哒”声。
“走。”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
他弯腰，用尚且完好的右臂，将苏慕遮背起。然后，踏出了第一步。
脚下，暗红如血痂的荒原尘埃，被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就在他脚步落定的同时，怀中那枚已化为凡玉的同心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悸动，仿佛另一头系着的人，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悸动一闪即逝，恍若幻觉。
路发冰蓝色的眼眸，望向荒原尽头，望向记忆中西方的星空。
归途，始于绝境。
（第16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