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秘网初惊波澜
清晨的阳光并没能驱散李倩倩心头的寒意。她机械地整理着摄影器材，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几拍，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那片静谧的山峦，目光里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困惑、疲惫，还有一丝被否定后的自我怀疑。
民宿老板娘准备的早餐很可口，但她味同嚼蜡。老板夫妇关切却笃定的“风声论”像一层温暖的薄纱，试图覆盖她昨夜经历的冰冷现实，却反而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的诡异凸起。她清楚地知道，那不仅仅是风声。那个梦太过真实，那窗外的低语与哭泣太过清晰，充满了人性的悲恸，绝非自然所能模拟。
一种强烈的孤立感包裹着她。无人相信，无人理解，甚至她自己都开始动摇，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疲劳和心理暗示导致了精神紧张和幻觉。这种对自我认知的动摇，比单纯的恐惧更让人焦虑。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确认自己的 理智，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宣泄口。
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亮映着她苍白的脸。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昨天拍摄的那些山峰照片文件夹，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她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五女峰 奇怪声音”、“五女峰 灵异”、“集安 古老传说”等关键词。
搜索结果大多是一些旅游攻略、官方景点介绍，或者是一些语焉不详、明显是编造来吸引眼球的网络怪谈，与她经历的那种真切切的诡异相去甚远。偶尔有几个本地论坛的陈旧帖子，提到五女峰晚上“阴气重”、“最好不要独自夜游”，但点进去后也没有具体内容，更像是随口一提的告诫。
这种找不到共鸣和信息的状态，让她更加烦躁。仿佛她独自一人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能看见外面正常的世界，却无法让外面的人听到她所听到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搜索页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或许……应该告诉别人？不是民宿老板这种当地人（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回避什么），而是更……官方，或者更专业一点的地方？
报警？这个念头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该怎么跟警察说？“我昨晚听到窗外有女人哭？”结果大概率会被当成报假警或者精神状况不佳处理，最多也就是派个民警过来象征性地查看一下，然后得到和民宿老板一样的结论。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无奈又带着一丝好笑的表情。
可是，那股倾诉和寻求答案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个身份——自媒体博主。她的账号“倩影寻踪”虽然粉丝量不算巨大，但一直以真实、深入探索各地风土人情和未解之谜而拥有一批粘性很高的忠实读者。
也许……可以把经历写出来？不是作为正式的求助，而是以一种分享奇遇、探讨可能性的方式？她的读者里不乏对民俗、历史、神秘现象感兴趣的人，或许有人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或者类似的经历？哪怕只是得到一些安慰和讨论，也能缓解她此刻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个想法让她找到了一丝方向。她打开文档，开始构思如何描述昨天的经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观、探究，而非一味地渲染恐怖。她详细描述了在观峰台用相机捕捉到的异常白影和那声叹息（强调了可能是错觉），重点描述了昨晚那个清晰得可怕的、关于五位高句丽装束女子奔跑跳崖的梦境，以及随后听到的、真实存在的窗外女性低语与哭泣声。她也提到了当地老人的讳莫如深和民宿老板夫妇的否定。
在写作过程中，她再次回顾那些细节，不禁又感到一阵寒意。她谨慎地没有下任何定论，只是在文章最后提出了几个问题：五女峰的传说是否有更隐秘的版本？当地是否还有其他类似的“怪谈”？有没有科学的方式解释这种集体性的心理暗示或特殊的声学现象？
写完草稿，她反复读了几遍，删掉了一些过于主观和情绪化的词语，让文章保持一种冷静探究的基调。然后，她配上了一张五女峰的远景风景照（刻意避开了可能有白影的那张），将文章发布在了“倩影寻踪”的博客专栏和几个常用的社交媒体平台上，标题定为：《五女峰寻踪：镜头幻影、古老梦境与夜半低语的谜团》。
点击“发布”按钮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点重担。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至少她将这份压抑的经历诉诸于众了。她关掉电脑，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去藏心洞和仙人台看看——既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困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她需要阳光和开阔的视野来稳定情绪。
她背起相机包，走出民宿。外面的阳光很好，山风清爽，游客也逐渐多了起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昨夜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篇刚刚发布的、带着特定关键词的文章，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虽然微弱，其产生的细微涟漪却迅速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系统捕捉到了。
与此同时，吉林省长春市，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挂着“吉林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牌子的老式办公楼内。
三楼最里间的办公室，宽敞却布置得古色古香，充满了书卷气。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古籍、地方志、民俗记录和考古报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茶香的混合气味。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聚精会神地阅读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材料。
他正是这里的负责人，孙淼。外表看上去像是一位沉浸在学术世界中的学者或教授，只有那双偶尔从镜片后抬起、锐利而深邃的眼睛，才会隐约透露出与他儒雅外表不符的洞察力和掌控力。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运行着一个界面极其简洁甚至有些过时的内部程序。程序窗口的标题栏只有一串数字代号：【701-JL-monitor】。屏幕上，一条条信息流正在快速但安静地滚动刷新，这些信息来自互联网的各个角落，经过特定算法的抓取和初步筛选，凡是涉及到吉林省境内，且内容中出现诸如“异常现象”、“无法解释”、“古老传说应验”、“灵异”、“特定地点（如五女峰）+奇怪事件”等关键词组合的信息，都会被标记出来，呈送到他的面前。
李倩倩那篇刚刚发布不久的文章，《五女峰寻踪：镜头幻影、古老梦境与夜半低语的谜团》，正因为包含了“五女峰”、“异常白影”、“古老梦境（高句丽）”、“夜半低语\/哭泣（无法解释）”等高度吻合的标签，被系统精准捕获，并标记为“丙级关注度（需审阅）”。
孙淼的目光停留在那篇文章上，看得非常仔细。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当事人的身份（摄影师、自媒体博主）、时间节点（昨天下午、昨夜）、具体经历（相机异象、特定梦境、 幻听）、当地人的反应……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若有所思。
多年的经验让他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篇文章，不同于网络上那些纯粹猎奇编造或者情绪宣泄的怪谈。叙述者的口吻相对克制，细节描述具体（尤其是梦境中的服饰、情绪氛围，以及低语哭泣的听觉细节），并且提到了当地人的微妙态度（老人的告诫、民宿主的否认）。这更像是一份不知情者的第一手目击（或耳闻）报告，虽然当事人自身倾向于理性解释，但报告内容本身却闪烁着非理性的、异常的光斑。
“五女峰……”孙淼低声自语，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又是那里。”
他对五女峰的传说并不陌生。那个地方一直是局里关注的低频潜在异常点之一。历史上零星有过一些模糊的报告，大多是游客感到莫名心悸、情绪低落，或者声称听到奇怪声音，但都因为证据模糊、影响微小而未进行深入调查。毕竟，名山大川往往伴随着传说和特定的气场，有些敏感体质的人产生反应并不稀奇。
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相机捕捉异常影像……同步的、高度情境化的特定历史时期梦境……以及紧随其后的、被清晰感知的听觉现）……”孙淼默默梳理着关键点，“时间高度集中，体验具有强烈的叙事性和情感冲击。这不像是一般的环境能量残留导致的不适，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接触’或‘显现’。”
他初步判断，这极可能符合“民俗文化异常”特征，而且不是静态的残留，像是被某种契机激活了。李倩倩这个外来者，无意中可能成为了一个“触发点”或者“接收器”。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按下内部通讯器的按钮：“小陈，小王，来我办公室一下。”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合身的职业装，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表情冷静，眼神锐利，给人一种高效、理性的印象。她是分析员陈静，局里的人都叫她小陈。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身材结实、肤色略深的青年男子，穿着便于活动的冲锋衣和工装裤，神态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才走进来，他是外勤人员王钢，大家都叫他小王。
“孙局，您找我们？”小陈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多余情绪。
“嗯，有个情况，你们看一下。”孙淼将打印出来的李倩倩那篇文章递给他们，同时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显示着系统的监控界面和那篇文章的标记状态。
小王接过纸张，和小陈一起快速浏览起来。小陈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似乎已经在同步进行信息检索和交叉对比。小王则看得更慢一些，表情严肃，尤其关注文章中关于环境和声音描述的细节。
“自媒体博主的经历？听起来有点玄乎。”小王看完后，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外勤人员惯有的谨慎和怀疑，“疲劳加心理暗示的可能性不小。五女峰那边游客那么多，偶尔有人自己吓自己也不奇怪。”
“概率存在，”孙淼点点头，并不否定他的怀疑，“但你们注意几个点：一，她的经历有清晰的时序和发展（从视觉异常到梦境再到听觉异常）。二，梦境内容具有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指向性（高句丽服饰、集体殉难情节），而非泛泛的恐怖。三，她提到了当地人的回避态度。这三点同时出现，巧合的概率就降低了。”
小陈接着话头，她已经快速调出了一些内部资料：“孙局说得有道理。系统标记的关键词权重很高。我刚刚初步检索了一下局里关于五女峰的历史档案，虽然都是零散记录，但‘女性哭泣声’、‘特定天气下的幻影’这类描述，在过去的零星报告中出现过，只是从未像这次这样集中和具象化。而且，‘五’这个数字和‘女性’、‘殉难’是当地传说的核心要素，与她的梦境高度吻合。”
她将平板电脑上的一些历史报告片段展示给孙淼和小王看：“从模式上看，这确实符合‘地域性执念残留’被激活的特征。这位李倩倩，很可能具备某种未被察觉的感知敏感性，在特定地点和环境下，成为了这些残留执念的‘共鸣体’。”
孙淼赞许地看了小陈一眼，她的分析总是快速而切中要害。“更重要的是，”他补充道，“如果这不仅仅是残留影像的无意识投射，而是一种带有目的性的‘沟通’尝试，那就意味着那里的‘异常’正在变得活跃，甚至可能寻求某种……解决。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以免事态升级，对当地民众或游客造成更实质性的影响。”
他顿了顿，做出决定：“这件事需要跟进。初步定为‘丙类调查事项’。成立一个临时调查组，我亲自负责。小陈，你立刻开始深度挖掘所有与五女峰相关的历史文献、地方志、民间传说所有版本，尤其是那些非公开的、残破的记载，寻找任何可能与‘异常显现’相关的线索，或者那‘五女’传说背后可能隐藏的、未被记录的真实。”
“明白。”小陈立刻点头，手指已经在平板上飞快操作起来。
“小王，”孙淼转向外勤人员，“你准备一下常规调查装备，尤其是环境能量场检测仪和音频采集分析设备。我们可能需要进行一次实地勘察。另外，初步接触方案由你来拟定，目标是这位李倩倩女士，注意方式方法，以‘民俗调研’的名义进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是，孙局。”小王沉声应道，眼神变得专注，已经开始思考勘察的要点和接触的细节。
“我会向总局进行简要报备。”孙淼最后说道，“你们先去准备吧。小陈，有初步发现立刻告诉我。小王，装备检查和方案拟定下午三点前完成。我们视情况发展，决定出发时间。”
“是！”两人齐声应答，迅速转身离开办公室，各自投入工作。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孙淼再次拿起那份打印的文章，目光落在“李倩倩”这个名字上，又缓缓移向窗外，仿佛他的视线能穿越城市，直达那片云雾缭绕的山峰。
平静被打破了。古老的回声既然已经响起，就需要有人去倾听，去理解，并最终让其安息。这是他，以及这个伪装成“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的地方，存在的意义。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眼神变得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