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撕开浓烟，照见满地焦尸与跪地乞降的黄巾溃兵。赵云勒住战马，白袍下摆正在滴落暗红色的血珠：“大哥，波才带着两万余人往汝南方向跑了。”
张飞闻言立刻瞪圆环眼：“让俺老张去摘了那厮首级！”
“不必。”刘锦抬手制止，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败犬归林，何必穷追？”他目光扫过满面烟尘的将士，“兄弟们血战整夜，该喘口气了。”
程昱枯瘦的手指从袖中探出，指向东南：“汝南彭脱尚拥数万之众，正该让皇甫义真去啃这块硬骨头。”他阴冷一笑，“至于波才…丧家之犬投奔旧友，不过是从炼狱换到屠场。”
正在收拢部队的皇甫嵩闻言望来，染血的长槊突然顿住。这位老将凝视着辽西军阵中那面猎猎作响的“刘”字旗，忽然对朱儁低语：“此子知进退，通乾坤，他日恐非池中之物。”
当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战果已清晰可辨：
· 黄巾军十万之众，三万五千化作焦尸埋在芦苇灰烬里，四万人垂头丧气蹲在焦土上等候发落。
· 皇甫嵩抚着阵亡名册叹息：“五千儿郎埋骨于此...”
· 而辽西军阵前，军医正给最后几名伤兵包扎——整夜恶战，他们仅折损七百余人。
朝阳彻底驱散了硝烟，将战场上的惨烈与辉煌一同暴露在青天之下。皇甫嵩与朱儁在亲卫的簇拥下，穿过仍在清理战场的官军，径直朝着那面屹立在焦土之上的“刘”字大旗走去。
此时的皇甫嵩，已卸去了染血的胸甲，只着一身暗红色的战袍，虽面容疲惫，鬓角染霜，但那双历经沙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步伐沉稳如山，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名将气度。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刘锦身上。
“刘破虏！”皇甫嵩人未至，声先到，他快步上前，竟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对着刘锦这个年纪足以当他子侄的年轻将领，郑重地抱拳，深深一礼，“长社得以保全，十万黄巾灰飞烟灭，此战首功，非你辽西儿郎莫属！ 若非世荣你率虎狼之师如天兵般杀到，我皇甫嵩与公伟，恐怕真要在此地马革裹尸了！救命之恩，破敌之功，请受老夫一拜！”
他话语中的感激与激赏毫不掩饰，声音洪亮，传遍四野。
刘锦连忙侧身避礼，上前扶住皇甫嵩的手臂：“皇甫将军言重了！晚辈岂敢当此大礼！平定叛乱，乃我辈本分。将军与朱将军在此血战数月，拖住贼寇主力，方有晚辈突袭建功之机。此战大胜，全赖将军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皇甫嵩紧紧握住刘锦的手臂，仔细打量着这张年轻却已具备雄主气度的面庞，看着他身后那些虽然经历血战却依旧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辽西将士，不由得连连点头，由衷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世荣你年少有为，用兵如神，更难得是虚怀若谷，真乃国之栋梁！”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刘锦身后诸将，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银甲白袍的赵云身上，赞道：“这位定然是昨夜单骑踏营、送信入城，又于万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赵子龙将军吧？当真一身是胆，勇冠三军！老夫在城头看得分明，你那杆银枪，堪称此战第一利刃！”
赵云抱拳，谦逊道：“老将军谬赞，云愧不敢当。全赖主公谋划，与将士用命。”
皇甫嵩又看向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张飞，笑道：“这位将军吼声如雷，破阵先登，勇不可当！不知是……”
“俺叫张飞！字翼德！”张飞声如洪钟，虽然浑身血污，却精神抖擞。
“好！好一个猛张飞！有古之恶来之风！”皇甫嵩抚掌大笑。他又看向沉默如石的高顺及其身后那支即便静立也散发着森严之气的陷阵营，神色变得肃然：“这位将军麾下之士，甲胄森严，不动如山，攻坚克险，无往不利，真乃天下强军！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高顺。”高顺抱拳，言简意赅，并无多话。
“治军严谨，大将之风！”皇甫嵩再次赞叹。他的目光又扫过程昱、田豫、张辽等人，虽然未必能一一叫出名字，但那份欣赏之意已然溢于言表：“世荣麾下，真可谓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看到你们，老夫便知，这大汉天下，尚有希望！”
朱儁在一旁也感慨道：“不错！辽西铁骑之锐，强弩之利，军纪之严，实乃老夫平生仅见。刘破虏，你练得好兵，带得好将啊！”
两位沙场老将的由衷赞叹，让辽西诸将心中也涌起一股自豪之情。
刘锦微笑道：“二位老将军过誉了。扫平黄巾，尚需努力。接下来，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皇甫嵩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望向东南方向：“波才残部既遁往汝南，老夫与公伟自当乘胜追击，犁庭扫穴，会一会那彭脱！只是……”他略一沉吟，看向刘锦，“不知世荣你……”
刘锦笑眯眯对着皇甫嵩说：老将军我们可否进城在细细讨论？
皇甫嵩朗声一笑，用力拍了拍刘锦的肩膀，那股亲热劲仿佛是对待自家子侄：“哈哈哈，世荣啊，是老夫疏忽了疏忽了 走走走随我进城，还有你麾下这些虎狼将士，在此苦战一夜，岂能连口热汤饭都吃不上？长社城虽被围困两月，但老夫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摆酒设宴，好好款待我大汉的功臣！”
他转头对副将高声下令：“传令下去，打开城内所有粮仓酒窖！让火头军立刻生火造饭，把最好的肉食都拿出来！再派人速速清理出营房，让辽西的兄弟们好好休整！”说罢 皇甫嵩拉着刘锦的手往城里走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很快，长社那紧闭了数月、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城内的守军和百姓早已听闻是大汉的援军，而且是传说中的辽西铁骑救了他们，纷纷自发涌上街头，夹道欢迎。
当刘锦与皇甫嵩、朱儁并辔入城时，看到的是无数激动、感激的面孔，听到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辽西军万胜！”
“刘将军万岁！”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许多百姓捧着家里仅存的水和食物，想要塞给走过的辽西士兵。孩子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那些浑身血污却威风凛凛的骑士。这种发自内心的拥戴，让见惯了边塞风霜的辽西士卒们，也感到心潮澎湃。
是夜，长社城内灯火通明，一扫往日的死寂。刺史府（临时征用）内，举行了虽不奢华却足够诚挚的庆功宴。皇甫嵩与朱儁亲自作陪，频频向刘锦及程昱、赵云、张飞、高顺等将领敬酒。
“世荣，满饮此杯！”皇甫嵩举杯，声音洪亮，“今日若非你等，此间便是你我坟冢！这份情谊，我皇甫嵩铭记于心！”他一饮而尽，尽显豪迈。
宴席间，皇甫嵩毫不吝啬对辽西诸将的夸赞，尤其对赵云的勇武和张飞的悍勇印象深刻，多次询问他们之前的战绩。当听闻刘锦平定辽西乌桓的经过时，更是抚掌赞叹：“世荣真乃陛下亲赐‘世荣’之典范，北定胡尘，南扫黄巾，功在社稷！”
整个宴会气氛热烈，宾主尽欢。辽西军上下，从将领到普通士卒，都感受到了来自朝廷柱石、海内名将的尊重和认可，以及长社军民由衷的感激。这份荣耀，远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更令人振奋。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皇甫嵩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他放下酒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世荣，诸位将军，此战虽胜，然思及北中郎将卢子干（卢植）之遭遇，老夫心中……实难畅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懑。
此言一出，宴席上的热闹气氛为之一静。卢植被宦官构陷、槛车押回的消息，早已传开，是在场许多将领心中的一根刺。
“卢尚书海内大儒，精通兵法，围张角于广宗，本已胜券在握！”皇甫嵩语气激动起来，“却因不肯贿赂阉宦左丰，便被诬‘固垒息军’，槛车征还！何其不公！何其荒谬！”他重重一拳捶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作响。
朱儁也面色阴沉地接口道：“十常侍祸国，蒙蔽圣听，忠良获罪，奸佞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位老将同样对朝廷现状痛心疾首。
张飞最是忍不住，环眼圆睁，哇呀呀地叫道：“又是那群没卵子的阉狗！尽会背后害人！依俺老张说，就该冲进洛阳，把那些阉竖全都砍了，看谁还敢陷害忠良！”他声如洪钟，话语粗豪却直指核心。
赵云性格沉稳，但此刻也眉头紧锁，清朗的声音带着忧虑：“卢公之冤，天下皆知。只是朝廷……唉，陛下受蒙蔽至此，实在令人心寒。如此下去，只怕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却……”他未尽之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高顺依旧沉默，但他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治军最重法度，对于这种因私废公、陷害忠良的行径，最为不齿。
程昱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卢子干之败，非败于张角，乃败于洛阳。阉宦之害，犹胜黄巾。此辈不除，纵有十位皇甫将军，百位刘破虏，亦难挽狂澜。”他的话最为尖锐，也最为深刻，直指问题的本质——帝国的腐朽不在外部，而在核心。
刘锦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深知这是东汉末年无法回避的痼疾。他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
“卢公之冤，天地共鉴！十常侍之恶，罄竹难书！然，正因如此，我辈更应砥砺前行！卢公未尽之事业，我等当继之！黄巾要平，社稷要安，这朗朗乾坤，也终须有人来肃清！”
他的话，既表达了对卢植的同情和对宦官的不满，更表明了一种继承遗志、匡扶社稷的决心，没有直接喊打喊杀，却自有一股沉毅的力量。
皇甫嵩看着刘锦，看着他麾下这群义愤填膺却又锐意进取的将领，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酒杯：“世荣所言极是！沉溺于怨愤无济于事，唯有扫平贼寇，稳固江山，掌握更强的力量，方有拨乱反正之日！来，满饮此杯，为了早日还天下一个太平！”
“饮胜！”
光和七年 七月中旬 长社城 辽西军临时帅帐
翌日清晨，辽西军核心将领齐聚帅帐。虽然昨日大胜，但帐内气氛却无半分松懈。刘锦端坐主位，程昱立于身侧，下方赵云、张飞、高顺、田豫、以及新近投效的张辽皆肃然静立。
“诸位，”刘锦开门见山，手指点在铺开的地图上，“长社大捷，仅是开端。皇甫将军与朱将军不日将南下汝南，清剿彭脱。我军何去何从，需有定计。”
程昱会意，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划过地图：“我军眼下有三条路。其一，随皇甫嵩南下汝南，此为下策，我军将再度沦为客军，功勋为其所分。其二，西进洛阳，看似荣归，实则自入牢笼，置于何进与十常侍眼皮之下，动弹不得，亦非良选。”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落在冀州广宗的位置，声音转冷：“故，唯余上策——北上冀州，直趋广宗！”
张飞闻言，环眼一亮：“俺看行！那张角老儿的人头，合该由大哥去取！”
刘锦颔首，目光锐利：“不错。董卓新败，广宗局势未明。我军携大胜之威北上，名正言顺。若能攻克广宗，平定张角，则剿灭黄巾之首功，非我辽西军莫属！此乃奠定我等于乱世中立足之基的绝佳战机！”
他环视众将，语气沉毅：“此战，关系我等未来格局。诸君需勠力同心！”
“末将等，誓死追随主公（大哥）！”众将慨然应诺，士气高昂。
会议尾声，刘锦目光转向末位的张辽，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文远。”
张辽立刻抱拳：“末将在！”
“自即日起，擢升你为辽西军统领，统领两千辽西步兵。”刘锦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帅帐。
此言一出，不仅张辽愣住了，连赵云、张飞等人都微微侧目。竟授予一个刚刚投效、寸功未立的新人？
张辽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愕与惶恐，他急忙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主公！末将……末将何德何能？初投麾下，未立寸功，岂敢担此重任！军中诸多前辈，勇略远胜于辽，还请主公收回成命！”
他说的情真意切。在他想来，自己能为一军侯、司马已是破格提拔，统领一军？他做梦都不敢想。
刘锦走下主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文远，我看重的，非你昨日之功，而是你未来之能！高顺将军曾言你于并州便已显露将才，昨日乱军之中，你临危不乱，进退有据，此乃大将之资！我辽西军，不论资历，只论才能。我说你担得，你便担得！”
他看着张辽依旧有些不安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无比的信任：“莫要推辞了。此去冀州，凶险异常，我需要你为我执掌中军，独当一面！莫要让我失望。”
张辽看着刘锦那充满信任和期许的眼神，听着这番推心置腹、无比器重的话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眶瞬间湿润。他本是边郡一小卒，何曾受过如此知遇之恩？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整理衣甲，以最郑重的姿态，单膝及地，抱拳过头，声音铿锵如铁，带着无比的忠诚与决绝：
“主公知遇之恩，信重如此，辽……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辽，张辽，领命！必竭尽驽钝，为主公练好兵，带好队，纵使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
这一刻，张辽心中那最后一丝因初来乍到而产生的不安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愿为刘锦效死命的绝对忠诚。刘锦的魄力与识人之明，让他看到了真正值得托付前程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