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置身事外的前置条件是在这个事里面。
不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旋涡,而是……制造一个更大的旋涡,然后,站在岸边。
周围的景象开始缓缓消散,暴怒的人群、惨叫的胡管事四人、血腥的场面……都如同烟云般淡去。
只余下铁浮屠第五层那永恒的、略带寂寥的空旷。
白若月站在原地,身上青衫已然不见,恢复了原本的白衣。
那和尚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再是那副惫懒疯癫的模样,脸上带着一种颇为欣赏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啧啧,”
和尚咂了咂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赞许:
“刚开始看你那一副冷静克制、循规蹈矩的古板做派,和尚我还以为,你得在那投影里轮回个百八十次的,才能稍稍改掉那点子不必要的坚持呢。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第二回……哦不,算上你最后掀桌子那次,第三回,你就开窍了?让和尚我少了许多看戏的乐子。”
白若月回想起自己在投影中那番“奸夫淫妇”、“煽动暴乱”的操作,为了破局,与平素行事大相径庭,心中不免有些异样。
她看向和尚,忍不住问道:
“大师,出家人……不是应以慈悲为怀吗?方才投影之中,我那般……煽风点火,最终引得众人施以暴行,虽未亲手杀生,却也……大师为何反而……”
她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很明显——您这得道高僧(看着像),怎么还鼓励这种手段?
“呵。”
和尚闻言,轻笑一声,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峭:
“慈悲为怀?那是佛对众生说的。
可众生之中,有些人可渡,有些人……不可渡。
这道理,你从下面那吃人的镇子上来,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这话意有所指,对白若月在第三层清风镇的经历了如指掌。
白若月心中一凛,是啊,清风镇上那些沉溺于吃人循环、以愿力自欺的镇民,那些贪婪无度的族老,那个扭曲疯狂的哑婆婆……他们,又何尝是寻常慈悲能够渡化的?
和尚看着她若有所悟的神情,继续说道:
“况且,这一路走来,经受考验的是你,而非我。
这一关若考验的是和尚我,出现的,也未必是刚才那个投影。
修行之路,漫长艰险,心中的‘道’自然要坚守,那是根本。
但若一味死板,不知变通,困于形式,那便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笼,走的尽是弯路。弯路,没有必要走。”
他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白若月彻底明白了这一关的真意。
考验的并非她的善恶观,而是她在绝境中的应变能力,是她能否打破自身思维桎梏的悟性。
坚守道心与灵活变通,相辅相成。
她收敛心神,对着和尚郑重地行了一礼,语气诚挚:“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和尚随意地摆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指点谈不上,就是旁观者清,多嘴了几句。
和尚我一个人待在这塔里,也不知多少年月了,难得见到个有点意思的,话难免就多了些,唠叨,纯属唠叨。”
随着他话音落下,空间中央,那熟悉的“抉择高台”缓缓升起,玉石台面温润,静静绽放着一朵纯净无瑕的白花,代表着第五层的通关认可。
白若月的目光落在白花之上,举步向高台走去。
和尚看着她走向白花的背影,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些许期待。
“接下来的路,可就没这么‘有趣’咯……好自为之吧,小姑娘。”
他的低语微不可闻,消散在空荡的第五层空间中。
白若月的手,轻轻触碰到了那朵白花。光芒瞬间将她包裹,通往第六层的阶梯,在光芒中浮现。
踏入第六层的瞬间,一股浩瀚如海的威压当头压下。
白若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险些单膝跪地。
她立刻运转灵力,周身泛起微光,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脊背依旧被压得微微弯曲。
她抬眼向前望去。
两座巍峨耸立,仿佛接天连地的巨大山壁并排而立,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
左手边那座山壁,色泽青灰,质地温润,如同巨大的玉碑。
壁面上刻着些字迹,那些字迹或苍劲古朴,或清秀飘逸,或狂放不羁,或端正严谨……出自不同人之手,蕴含着各自独特的意志与感悟。
整座山壁散发出一种沉静厚重、直指本心的气息。
右手边那座山壁,则呈现一种暗沉的玄黑色,表面布满了无数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痕迹。
有凌厉的剑痕,有霸道的刀印,有灼烧的焦迹,有冰冻的裂纹,有拳印、掌印、指洞……种种术法神通留下的印记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座山壁充满了肃杀、锐利、力量碰撞的余韵。
两座山壁,一文一武,静静地矗立在这片被庞大威压笼罩的空间中。
白若月顶着那沉重压力,一步步向前。
随着靠近,她自然而然便明悟了这两座山壁的作用与规则。
它们正是第六层的考验所在。
无需言语,意念沟通便知:任选一座山壁,在其上留下属于自身的痕迹,便算通过。
留下文字者,考验的是道心之坚定,需以自身意志,信念对抗威压,将精神烙印刻入石壁。
留下术法痕迹者,考验的是术法之精通,需在强大威压下精准控制力量,将神通威力展现于石壁。
这两座山壁上那些已经存在的痕迹,便是历代闯关者留下的印记,是他们道心与实力的证明。
白若月凝神,仔细观瞧那些前人的遗泽。
在文字山壁上:
靠近底部,有一行字迹略显稚嫩,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字里行间能看出书写者当时的艰难,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却穿透岁月,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