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庸踏入幻境,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国公府内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白若月身着一袭烟罗裙,倚靠着亭栏。秀发有几缕垂落在肩,发间的步摇随动作晃动,坠着的明珠晃得人有些眼晕。
她微微抬头,脸上绽放出如春日暖阳般的笑,温柔地看向纪庸。
这场景,与十年前他毅然决心弃凡入道的那日分毫不差。
“夫君在想些什么呢?”白若月仰头轻笑“新得的云雾茶可要尝尝?滋味醇厚,定能让夫君喜欢。”
剑光如闪电划过,比夏日里的蝉鸣更加利落。
血珠飞溅而出,溅落在栏杆外的枝叶上。纪庸手中的剑穗流苏在风中轻轻飘动,恰好缠住了一片飘落的海棠瓣。
蜃妖凝成人形,双手鼓掌,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好个无情道!杀发妻比斩妖还痛快!你斩断情丝,就能斩断因果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今日种下的恶果,他日必将自食其果。”
纪庸目光深邃,“今日杀一人,来日或能救万人。”他微微震落剑上的血渍,“天道将倾,容不得私情。”
“天道将倾?哎?不对,你的记忆有……”蜃妖的话还未说完,幻境便被一股强大的剑气撕裂。
纪庸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眼看纪庸就要脱困而出,蜃妖赶忙凝聚起浓浓的白雾,支撑起下一个幻境。这修无情道的小子身上隐藏着些秘密,他一定要看个明白。
幻境骤然扭曲,第二重幻境出现在眼前,是蓬莱剑冢。
小师弟成玉手持长剑,剑尖挑起一颗晶莹的晨露,少年回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那招式行云流水,刚柔并济,是纪庸苦练三年的《破云十九式》。
“师兄看我新悟的招式!”成玉眼中澄澈得能映出流云,脸上洋溢笑。“这招‘星河落’可对?
蜃妖的声音混在风里。“他入门才三个月,便抵你十年苦修,当真不妒?他如此天赋异禀,将来必定会超越你。”
“蓬莱多把利剑,天道便多分生机。我又有何可妒?”
蜃妖化作剑灵,附在玄铁重剑上。“这般璞玉,百年后定将你踩在脚下。你现在还在这里自欺欺人,等将来他压倒你的时候,你说的再多也没用了。”
“求之不得。”纪庸震碎满架铁剑,碎刃如雨般钉入岩壁,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若他能补天道,挽众生,我此刻便愿自毁剑骨。”
“他怎配与你同列?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蜃妖。这般挑拨,倒显出你怯了。”
忘尘剑倒悬而起,剑柄处睁开猩红独眼,“你可知成玉为何能三日通晓《破云十九式》?因清虚子在他灵台种了你的剑意!你辛苦修炼的成果,被他人轻易窃取,你难道就不觉得不甘心吗?你的道,不过是师尊棋盘上的卒。
纪庸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那又如何?若为天下大义,纪某甘为棋子。只要能拯救苍生,就算我的剑意被他人所用,又有何妨?
小师弟转身时的笑意僵住,七窍涌出黑血。“可师兄的道......救不了任何人。”
蓬莱岛在眼前崩塌,巨石滚落,海水翻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地千里的荒原。
焦土上爬满双目赤红的流民,啃食着观音土的孩子朝纪庸伸出手。
“你看,你修的道在天将倾时毫无用处,再来一次,你可还会如此?”
“再来一次,依旧如此。”纪庸抖落剑上血渍,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
蜃妖扯住他衣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你舍了姻缘换道心,可救得这苍生?”
“救不得。”纪庸斩断枯手,剑气削落自己一缕发。“但总要有人先舍。”
第三重幻境,皇城郊外饿殍遍野。
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满地尸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妇人将襁褓塞进纪庸怀中,“仙长发发慈悲,给我儿个痛快!与其让他在这痛苦的世界中挣扎,不如让他早点解脱。”
剑光掠过,妖婴化作一卷书。
书页上浮现血字:“杀一救百,杀百救万,万万生灵尽作灰时,可还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烈日炙烤着满地尸骸,枯树挂着饿死的孩童,远处传来易子而食的哭嚎。
“仙长救命!”枯瘦如柴的老妇扑来抓住他的衣摆,指甲缝里还沾着树皮渣。“我孙女才六岁......”
纪庸的剑停在老妇咽喉三寸,那张脸变化成白若月的模样。
“夫君杀的了我,杀得尽这天下将死之人么”
“蜃妖,你只会这般伎俩?”纪庸剑气震碎幻象,地面却渗出更多血手。
“你以无情入道,可这世道比你的剑更无情!”蜃妖化作流民少年从尸堆爬出,肚子被草根撑得鼓胀。“我娘为让我活命,昨夜把自己煮了——这就是你要护的苍生?”
纪庸握剑的手果断的挥出去。“当年梦中天崩之兆,远比此刻惨烈千倍。”
“蜃妖。”纪庸突然收剑入鞘,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平静。“你窥我记忆时,可曾见过这个——”他扯开衣襟,心口浮现金色道纹。
饿殍道场景突然坍缩,化作当年预兆梦中的天裂之景:苍穹撕开漆黑巨口,黏液腐蚀之处,天地万物都化作血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代价。”纪庸踏着黏液走向天裂。“但总要有人先执剑。”
蜃妖幻化的巨手抓住他脚踝,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若这一切都是局?若你杀的人本不该死呢?”
“那便再杀布棋人。”忘尘剑劈开虚空,剑气撕裂一切黑暗。
少年撕开人皮,露出满嘴獠牙,“你本应该在第一重幻境的时候就能出去的,我用幻境困住你,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我在你的神魂深处,发现了两处人为干预的痕迹,你猜当年你入道时的梦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